学文网地母观念形成于史前时期，影响深远，是中华民族宗教意识的源头之一。地母被塑造为创造世界和万物并且造人造神的造物主。《地母真经》应当归人民间宗教经典之列，受到儒释道三教的影响，融合有三教的内容。
地母观念形成于史前时期，影响深远。孟宪明说：“女娲神话的‘地母意识’是中国文化的元意识。中华民族的民族意识、国家意识、共祖意识、崇母意识、认同意识以及日月神话、土葬习俗等皆源于此。”此话似将中国文化的元意识说得单一了一些，但不无道理。
地母观念也是中华民族宗教意识的源头之一。近年来我国大陆一些地区供奉地母的庙宇恢复了活动。比如，辽宁凌源地区的一座地母寺建于隋末唐初，现是佛教寺院，地母成为该寺的护法神。“居住在云南鹤庆县的白族群众，每年农历三月十五日这天，要在东山庙举办庙会，欢度传统节目――地母节。”当地说地母名叫“吾庚”，是太阳和月亮神夫妻的大女儿，原是星星。一些地区还翻印并散发宣讲地母信仰的《地母真经》。台湾地区有“台北县芦州护天宫地母庙、台北县新店碧潭旁草茅地母庙等等；其中埔里地母庙和古坑地母庙，且成为游客所常到的旅游景点”。台湾也流传着《地母真经》。
近来，一些地方***府和科研部门很重视地母文化。比如，云南省广南县民族博物馆布置了地母历史文化***片展；2013年1 1月云南省社会科学院与广南县组织了云南智库专家走基层暨广南县边疆民族历史与地母文化旅游调研交流活动。我应邀参加了这次活动，参观了***片展。这次活动引发了我对女娲《地母真经》的思考。
现今流传着3种同名异书的《地母经》。一种是记录女娲圣训的《地母经》，另外两种是黄帝《地母经》和李淳风《地母经》，都是推算农业年景的。本文以下提到的皆为记录女娲圣训的《地母经》（《地母真经》）。
本文将依农恩祥先生珍藏的《地母经忏》中的《纯阳吕祖序》和《无上虚空地母玄化养生保命真经》，对《地母真经》进行分析。凡引《无上虚空地母玄化养生保命真经》时，皆简称《地母真经》。
一
《地母真经》的内容表明它是一部民间宗教经典。
在《地母真经》中，地母是土。其日：“万物本是土中出，不是空中来发生。”万物生于土的说法，是一种朴素的哲学思想，也是农民持有的通俗观念。这与《易经》的太极说、道教的道论、佛教的缘起论都不同。
《地母真经》又曰：“世上万物不离母，万物还是老娘生。土生土产生一气，攀包藏六道行。”在万物生于土的前提下，《地母真经》继承了传统的气本原论。
《地母真经》为万物生于土的说法举出了实例，其曰：“东西南北四部洲，春夏秋冬母造成……天下五岳仙山境，山林树木母长成……庵观寺院母体成。大小神圣是母塑，诸佛金身母成功。”
这是说，佛教所说在须弥山周围咸海中的四大部洲，是地母经历春夏秋冬四季用土一一造成的；道教洞天福地的仙境，是土中长成的；庵观寺院是土建的；宗法宗教、民间宗教、佛教、道教及其他宗教供奉的神像，都是泥塑的，或是用出于土中的石料、金属雕铸成的。《地母真经》以此告诉人们，是地母创造了包括佛国仙山和神像在内的世界。
在《地母真经》中，地母也是人格神，从她的腹中生产了天地、人类和众神。其曰：“初分母为尊，阴阳二气配成婚……地是地来天是天，阴阳二气紧相连。统天统地统三光，包天包地包乾坤。坎离震兑为四柱，乾坤艮巽是为天。地母本是戊己土，包养先天与后天……神与气合化天地，气与神合产圣人。真气为母母是气，真盼子子是神。”
《地母真经》对地母造物过程的描述，借用了生天地的神话。然后在气本原论的基础上，加上了阴阳说、五行说、八卦象术和内丹理论等元素。
三国时，吴国的太常卿徐整著《三五历记》曰：“天地混沌如鸡子，生其中，万八干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极长，后乃有三皇。”生天地的神话来自上古传说，与儒释道三教的宇宙生成***像都有距离。
因为生天地的神话说“天地混沌如鸡子”，所以《地母真经》称地母为混沌，其日：“要知地母名和姓，鸿蒙未判老混沌。”这样，地母就与平起平坐了。
在《地母真经》中，地母也是地。前引“神与气合化天地”一句是说地母化生天地，前引“包养先天与后天”一句则含有地包天的暗示。《地母真经》另一处更坦率地说：“世上只知天为大，地母比天大一层。天上一点甘露水，地下田苗五谷生。虽然下的是好雨，还是地母骨髓精。龙藏干江不离母，风云还是地母生。母不兴龙起风云，看龙有雨何处行。”
由于地母与平起平坐，这种地比天大的说法在《地母真经》中是有依据的。这种说法是对传统观念的挑战，体现了一种提高妇女地位的思想。
《地母真经》卷前《纯阳吕祖序》指出地母就是女娲，其曰：“地母何力焉？何以名为？……昔炼石以补天者，其孰能之？惟女娲圣母是也。”古有女娲补天的神话，又有女娲抟黄土造人的神话。《风俗通》曰：“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短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短人也。”女娲造人的神话为《地母真经》“母为尊”的说法提供了依据。
依据女娲造人的神话，皇帝、官员、和尚、道士、士人、百姓都是地母所生。《地母真经》日：“历代帝王不离母，大小皇帝母养成……各府州县不离母。”“虚空地母治人伦，混沌初开母为尊。生天生地是吾根，一僧一道一俗人。”
依据女娲造人的神话，远古圣明之君三皇也是地母所生。《地母真经》曰：“身怀有孕十年整，胎满产出六圣人。天皇、地皇、人皇氏，伏羲、神农与轩辕。伏羲能配天合地，教民嫁娶结婚姻。神农皇帝治五谷，轩辕皇帝治衣襟。”
古代文献中的三皇有多种组合。汉应劭撰《风俗通义》卷1《春秋运斗枢》说：“‘伏羲、女娲、神农，是三皇也。’皇者，天。天不言，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三皇垂拱无为，设言而民不违。道德玄泊，有似皇天，故称日皇。”女娲很早就是三皇之一。纬书称天皇、地皇和人皇为三皇。东晋南北朝道经《洞神八帝妙精经》将天地人三皇又分为初中后三级，将《春秋运斗枢》说的伏羲、女娲、神农分别称为后天皇、后地皇和后人皇。萧登福说：“道经既以女娲为地皇，于是女娲自然与地母信仰连上关系，属于道教的庙宇，人们自然便把女娲也称为地母了。’’明清间孙彀编《古微书》引用《帝王世纪》称伏羲、神农和黄帝为三皇。《古微书》以来，庙堂和民间大多敬奉这组三皇，近代以来这组三皇被称为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
《地母真经》既不理睬古文献，也不顾忌现实，大胆地说天皇、地皇、人皇、伏羲、神农和黄帝（轩辕）都是地母所生。女娲地母从三皇中跳了出来，上升为众三皇之母，突出了自己的崇高地位。
有学者认为女娲地母享有这样崇高的地位，理所当然。李祥林说：“文献和田野互证，表明着女娲作为生养人类的伟大祖母的至上地位，她理当是中华神话殿堂里先于诸神又高于诸神的始祖神。”
古又有女娲造神的神话。《山海经》卷16《大荒西经》曰：“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郭璞注曰：“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其腹化为此神。”
前引“真气为母母是气，真盼子子是神”二句，以气母神子说为地母生神说制造了理论依据，又为女娲造神的神话提供了神学依据，依据女娲造神的神话，圣贤仙佛都是地母所生。《纯阳吕祖序》说得比较含蓄：“故圣贤仙佛，每法地道而成真。”《地母真经》则不那么客气了，其曰：“三世诸佛从母出，离母何处去安身？”
女娲补天的神话说，女娲补天后，因为天塌得厉害，只好砍下鳌龟的四足，才把天又撑了起来。《淮南子・览冥篇》曰：“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
依据女娲断鳌足立四极的神话，《地母真经》讲述鳌鱼翻身的神话曰：“地母一时丢个盹，鳌鱼翻身―扫平。诸佛奔走天涯外，菩萨逃得永无踪。君民人等尽皆去，天地神圣似火焚。”这是说鳌鱼趁地母打盹之机翻身，不再用四足举起苍天，造成世界末日，君民神佛逃之夭夭。《地母真经》的意思不是说地母会真的打盹，而是以此宣称地母在保佑着仙、佛、圣、皇帝和民众。
古又有女娲、伏羲兄妹结婚而繁衍人类的神话，汉代画像石、画像砖常见此主题。唐李冗《独异志》曰：“昔宇宙初开之时，只有女娲兄妹二人在昆仑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议以为夫妻，又自羞耻。兄即与其妹上昆仑山，咒曰：‘天若遣我兄妹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于烟即合，其妹即来就兄，乃结草为扇，以障其面。今时人取妇执扇，象其事也。”袁珂说：“此一神话近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犹传有之，其内容则更近原始，云，伏羲女娲兄妹入葫芦逃避洪水而结婚而再造人类。”
根据阴阳学说和人类常识，地母有丈夫。但《地母真经》摈弃了女娲伏羲兄妹结婚的神话，只说：“夫君本是玄童子，天聋地哑配成双。”地母的丈夫只是一个无名童子。这句话中的“天聋地哑”大概不是指文昌帝君麾下的两位侍童，而是说地母和丈夫二人只是静哨悄地交合，连婚礼都没有。这样说，并不是障面遮羞，而是有意将地母的丈夫边缘化、模糊化，以突出地母独尊的地位，其贵阴抑阳的意***表露无遗。
《地母真经》为信徒指出的终极目标是成仙后在瑶池陪伴地母，长生不死。其曰：“功果双全齐赴会，蟠桃大会享华荣。永不投东把凡下，相伴地母寿长生。”相传三月三日为西王母诞辰，当天西王母在瑶池开蟠桃会，宴请各路神仙。这是民间传说，带有道教色彩。
地母被塑造为创造世界和万物并且造人造神的造物主，居高临下。塑造这种地母形象并以赴蟠桃会为终极目标的《地母真经》，应当归入民间宗教经典之列。
《地母真经》曰：“七十二神都有会，惟我地母会不成。天下各处都有庙，诸神庙宇乱纷纷。老娘庙宇无一座，反把老娘落了空。”“地母十月十八生，家家诵念地母经。香灯供果排齐整，做会申表诵经文……谢恩答报虚空母，速修庙宇把香焚。塑画母像入朝望，才算孝子儿女心。”
“七十二神”当为七十二地煞将***，与三十六天罡将***并列，属于地位低下的小神。道教和民间宗教的神殿里都有七十二地煞将***神的身影。《地母真经》用七十二地煞将***作对比，号召民众速速为地母修庙，也表现出她本没有庙。另外，《地母真经》要求建立信仰地母的组织形式――会，在明清时期也多属于民间宗教组织形式。
《地母真经》还吸收了少量术数用语。其使用勘舆术选择坟墓水口方位的用语日：“丁甲庚辛成阵武”，使用生辰八字算命术的用语曰：“天罗地网鬼魔精”。术数为不少民间宗教所擅长，当然，道教对之也不陌生。
二
《地母真经》受到儒释道三教的影响，融合有三教的内容。
《地母真经》维护皇权，并没有打破社会秩序的想法。其曰：“有人传我地母经，子孙万代受皇恩。”但《地母真经》谴责统治者内斗。其曰：“各国王子把我占，历代帝王把母争。国王为我动干戈，兄弟为母失了情。争下土地你们用，那个敬我地母神？”
《地母真经》宣扬儒家道德。其曰：“虚空地母把号挂，脱凡成圣登天庭。大忠大孝大结果，大慈大仁永无生。”“慈”字带有佛道教色彩。
《地母真经》将佛教的神灵请了进来，其曰：“金刚来护佑，四大天王守四门。”《地母真经》还吸收了佛教的一些教义。如无生无灭说和行功证果说，其曰：“大罗天仙永无生。功果双全齐赴会。”如善恶报应、六道轮回说，其曰：“攀包藏六道行。”《地母真经》使用了一些佛教语言。如地狱，其曰：“从今若不敬地母，死后地狱罪非轻。”如三灾八难，其曰：“三灾八难眼前到，天下人民受灾星。”如金身，其曰：“男女个个金身现。”如极乐，其曰：“极乐宝殿万古名。”但《地母真经》同时也说：“一卷能消千万劫，胜念诸佛万卷经。”
《地母真经》吸收最多的是道教的内容。
吸收道教星斗神、岁神（六十甲子神）和雷神
《地母真经》曰：“二十八宿斗柄转，六十甲子安乾坤。天干地支常护佑，九天星斗共微神。八方雷神分，天下变化神。”
八方雷神也称为八卦雷神，有8个名字。《道法会元》卷87“步罡变神咒”曰：“勾娄吉利登僧得色。”注曰：“此八字乃八卦雷名。存炊火领八卦雷神在身之左右侍卫，手足至八柱骨也。此是八方雷神之寄载。”八卦可演出六十四重卦，所以《地母真经》说“八方雷神分”。
吸收了道教的戊忌
《地母真经》曰：“男女忌戊敬地母，荣华富贵万万春。处处立坛把戊忌，地母保命救众生。方方立坛杷戊忌，地母化身显神灵。”“黄蜡宝烛常供奉，每月三戊要心诚。诸凡日期都要忌，三十六戊要记清。”
道教早有戊忌。《许真君玉匣记序》曰：“谨按《神霄玉诀》及《女青天律》载：六戊日不可烧香。”《道法会元》卷171曰：“道家以六戊日不烧香。”戊忌的主旨是敬土，《地母真经》与之一致。
吸收道教的玉京山神话
《地母真经》曰：“地母敕封莲花增，中国果成大罗京。男女尽成大罗体，极乐宝殿万古名。”“大罗天仙永无生。”大罗京盖指大罗天中的玉京山，是道教最高神元始天尊的都所，是诸天帝王、大圣天尊、妙行真人、仙童玉女居住之地。他们都是大罗天仙，已经脱离了轮回。在玉京山，“师子、辟邪、神龙、朱凤悉皆飞翔。灵兽侍卫，百千万种。此山出五色流泉，又有九色光明，彻照大罗众天之上”。
《地母真经》是说，地母向为她立坛修庙、积功累德的信徒赠授封号，中国将成为大罗天中的玉京山，男女信徒都会成为大罗天仙，永远在那里快乐生活。这里为信徒们又指出了像瑶池蟠桃会那样的仙界，仍是以成仙为终极目标。
使用内丹语言
《地母真经》曰：“地母本是戊己土，包养先天与后天……神与气合化天地，气与神合产圣人。真气为母母是气，真盼子子是神。虽然不会人言语，三九二八时时行。子母不离怀胎孕，造化天地产圣君。身怀有孕十年整，胎满产出六圣人。”这几句前面已经引用过，《地母真经》以之暗示地母比天大、能生神。这些都是双关语，本义是讲道教内丹术。
天干中的戊己代表五行中的土。所以《地母真经》曰：“地母本是戊己土。”戊己中的戊代表先天，己代表后天。所以《地母真经》曰：“地母本是戊己土，包养先天与后天。”《悟真篇》曰：“离坎若还无戊己，虽含四象不成丹。只缘彼此怀真土，遂使金丹有往还。”八卦中的坎比喻精，离比喻神。真土即戊己土，即意之别名，又名黄婆。这是说，精与神只有在意的引导下相交，才能凝结成丹。精包括元（先天）精和后天精；神包括元（先天）神和后天神。
内丹术将精气神三宝作为药物，气（包括精）与神交合即炼丹。所以《地母真经》曰：“神与气合化天地，气与神合产圣人。”
《悟真篇》将筑基后的修炼分为炼精化拧⒘侗神、炼神还虚三个阶段。依照生化关系，可以将真气（精）比喻为母、将真疟扔魑真气之子、将神比喻为真胖子。所以《地母真经》曰：“真气为母母是气，真盼子子是神。”
内丹术以精为生命之本，为丹基。元代翁葆光曰：“精能生气，气能生神，荣卫一身，莫大于此。”“夫神因气立，气因精生。精精能生气，气能生神，故神气为一身主宰，一身为形气之府。”所以城固本《地母真经》此二句为“真气为母母是气，真神为子子是神”。
《悟真篇》曰：“二八谁家姹女？九三何处郎君？自称木液与金精，遇土却成三性。便假丁公煅炼，夫妻始结欢情。河车不敢暂留停，运入昆仑峰顶。”二八姹女为阴，代表金精、肾水、气（包括精），九三郎君为阳，代表木液、心火、神。气神在意（土）的引导下相交，参与者共有三家（三性）。《地母真经》曰：“虽然不会人言语，三九二八时时行。”
内丹术将炼呕神阶段称为十月关，比喻为十月怀孕，孕育灵药。《悟真篇》曰：“……三家相见结婴儿。是知太一含真气，十月胎圆入圣基。”将炼神还虚阶段称为九年关，纯人性功。翁葆光曰：“此言内外既成，化气成神，抱元九载，神而无形，变化不测。”《地母真经》将怀孕十月的比喻与还虚九载的说法结合在一起：“子母不离怀胎孕，造化天地产圣君。身怀有孕十年整，胎满产出六圣人。”
《地母真经》曰：“地母发华灵芝现，地母真沤岬こ伞P悦保全精神合，精神藕衔以斐伞！闭馑木浣舱沤岬ぃ讲性命双修，讲精气神，也是内丹语言。
综上所述，《地母真经》吸收了部分道教神灵，吸收了道教的戊忌、道教的玉京山神话，使用了内丹语言，是融有道教内容的民间宗教经典。
（作者单位为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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