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网1
有一件事，龠桓心头多少年，始终是一个谜：蔡琴的10年无性婚姻。
1984年，蔡琴与导演杨德昌因电影结缘，不久就结了婚。
那时候，蔡琴走红已有5年，杨德昌也已经拍了《海滩的一天》，作为台湾新浪潮的导演之一，他声名日隆。恋爱了一段时间之后，蔡琴认为，他们的关系需要以某种形态确定下来。
女作家袁琼琼曾经回忆当时的情景：“蔡琴跟我说她受不了，已经给杨德昌发了最后通牒。她在去餐厅前跟杨德昌说，等他想清楚，叫他留话在她的答录机里。”答录机里是有消息的，但蔡琴不敢去听，就在这时，杨德昌打来电话，要蔡琴去听留言。“这时我们才去动答录机。按了‘P1ay’之后，毫无声响。至少一分钟之后，是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叹息。然后，那个必须下决定的男人说：‘你叫我怎么说呢?’这就是杨德昌的全部答复。”
袁琼琼陪蔡琴一起去了杨德昌家。“黑夜里，杨德昌出来开门，他那高高瘦瘦的身形遮蔽了蔡琴。他把那一身浅蓝色的女孩儿罔进臂弯里，关上了他家的红漆大门。”
随后，他们结婚。婚后，杨德昌有一番著名的表白：“我们应该保持柏拉***式的交流，不让这份感情掺入任何杂质，不能受到任何的亵渎和束缚。因为我们的事业都有待发展，要共同把精力放到工作中去。”最叫人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的是，蔡琴斤欠然应允了这匪夷所思的“柏拉***式的交流”。同一年，蔡琴推出两张专辑：《此情可待》和《痴痴地等》。
放在今天，务实如我们，会觉得这是把大脑换成核桃仁才会做出的决定，可那是20世纪80年代，民歌、爱情文艺片营造出了一个“美好年代”的氛围。那样百废待兴的年月里，什么都是新的，什么都需要尝试，即便是婚姻的形态，似乎都有各种建设性的可能。
蔡琴做了杨德昌的沙龙女主人，把文学、艺术圈子里的能人招为座上宾，为杨德昌的电影事业，从组织上、思想上做足了准备，并时不时在他的电影里客串个小角色、唱首主题歌，甚至担任美工，如果你足够留心，就会在杨德昌的电影里，看到蔡琴的存在。后来，就有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时代》，有了作为“台湾新电影”干将的杨德昌。
他始终有绯闻，她始终不相信，直到有一天，由他告诉她，他早有外遇。他影片中那些残酷的、足以令人灰心的人际关系，落实在了他们之间。于是离婚，形式上的双数变成真实的单数。
他可能没有别的问题，甚至也不是薄幸和寡情，他只是没那么爱她。他当初是出于年轻，出于自己小小的功利心，又被她紧紧催逼，终于下了决心。但他到底说服不了自己的身体，所以他要求柏拉***式相处，直到他遇见真正触动他的女人――比他小18岁的彭铠立，他们热情地生了两个孩子。杨德昌还说，与彭铠立在一起的时光，是“生命中最快乐的几年”。然而这种怀疑，是万万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的。我们一直假装相信，自己已经不是动物。
蔡琴不知道吗?她那么聪明，有什么不知道?有什么不懂得?却照样不知道不懂得。莫非世间每段情都必须令人不知不懂，即便再聪明也无能为力?这才是这10年情给观者最大的打击。
她张扬她的悲伤――她有这个权利，却闭口不提她所洞见的真相。香港演唱会上她点到为止：“该离的婚，离了；该开的刀，开了；该减的肥，减了；该穿的新衣服，穿了。”台下无不为她的隽语鼓掌欢呼，却没人知道，情歌千阕万阕，不过都是别人的心事，而她那一段情，唱给谁来听?
2
蔡琴为什么会选择杨德昌?
杨德昌去世后，他和蔡琴的“无性婚姻”又被人翻捡出来。鉴于他的领域对普通人来说疏离陌生，她的歌声却遍布市井，影迷以外的群众对他进行评价时，他的电影就变得无足轻重，他立刻被还原成一个以不可理喻的方式面对婚姻的男人。在普通群众看来，他首先就是一个负心的人，其次才是拍电影的。
但对当初的蔡琴来说，恐怕并不是这样，她是因为爱才，才爱上他，她是因为爱才，才会以极大的热情和10年最好的时光，来响应他的倡议，贯彻“不加入杂质的柏拉***式爱情”。他的电影，他的才华，对他和她的婚姻，对这种“柏拉***式爱情”至关重要。她是把他的人和他的才打包了一起来爱的，甚至可以说，她是通过他，来爱一切天才的创作、灵感和热情。
普通人也会爱才。使这个人区别于旁人、超越旁人的，不是身体，而是附着在那个人身上的别的东西，谈吐、思想、一点点才气，不过程度轻重不同。而我们生活里那些有才的人，恐怕也不过如此，或者写一笔好字，或者在KTV里能完整地唱几首歌，而这一点点才华，立刻使他或者她在另外一双眼睛里有了光彩，值得投入青春、爱情、后半生。而这一点点才华，不够他或者她经天纬地，却能够使今后的日子过得有点儿小趣味，这已经足够。
蔡琴比较不幸，她起点太高，赶上了民歌时代，成为民歌时代著名的女歌手，她需要能和自己进行灵魂对话的人，需要在事业上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她爱上的不是小才华，不是有才华的普通人，她一口气爱上了电影天才，并以与他们的才华相适应的离奇方式来响应他的一切倡议。这种回应的方式，这种经营婚姻的方式，任何一个妈妈都教不了，她是摸着石头过河，她是以戛纳选片委员会的眼光和标准来选丈夫。这一脚，确实踩空了。
有人抑制不了爱人的冲动，去爱他的身体，热烈地关注着他眨眼睛的方式；有人抑制不了爱才的冲动，一次一次用他的才华当包袱皮，把他打了包带进自己的生命，蔡琴是后者。但要我选，首选爱人。
3
我们一班朋友，曾经玩过一个游戏，在那些老电影里，寻找那些惊鸿一瞥偶然闪出来的人，例如蔡琴。
在杨德昌的《青梅竹马》中，她是主角；在《***时代》里，她真如传说中那样，担任的是美工；在关锦鹏的《地下情》里，她是配角。更别提许多首电影主题歌，许多次片尾曲。而引她走进电影的，是她的“民歌干将”身份，可以说，她就是那个时代乐坛的女主人。
但，前些年的“民歌30年”的演唱会后，乐评人孙孟晋却说：“还好，蔡琴没参加。这个女人这些年的歌路是我非常讨厌的，看上去是怀旧情调，其实非常恶俗。”当时，我心里就咯噔一下，因为他说出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她是最能审时度势的常青树，实体唱片消亡的年代，她转开怀旧演唱会，听众爱听什么，她就唱什么。她承认了周遭的变化，容忍了自己的趋时及迎合。
我甚至明白了一点――对于她和杨德昌的婚姻，或许，她太务实了、太知趣了、太合时宜了，而他始终怀有理想，否则，也不会拍出那么些冷僻的片子。两个人在一起，得有互补，但却不能在价值观上有差异，而她和他，貌似同途，其实殊路。人往往在30岁后，渐渐显露出本相，她就是这样，水落石出一般，让我们看到她的真貌。
或许，也是因为没有伴侣可以依靠，她就得积极些，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不得不抛头露面，投入这动荡的夕阳产业，并因此显得过分入世。后半生还要出来谋生计的女人，往往因此给人看轻，背后的心理是――她是一个没人可以依靠的人。
她只是标本之一。这些年来无数这样标本一般的人、标本―般的事，就像蔡琴，就像许多人，即便曾倾倒众生，也还是没有一劳永逸，永远要重新开始，重新进入动荡，重新寻找，重新赢得欢喜――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在别处，也还是一样，难以割舍的必须割舍，难以适应的还要重新适应，还要用所剩无几的温度和气力，去暖热怀里的新人，去暖热一所新房子。即便安稳尚在，也知道那只是刹那，也难免惴惴地望向前方，不知道还有什么动荡要来，还有什么命运需要倾尽全力去迎接。
现在，我们已经不做“寻找某某”的游戏了，找到的，其实已经不是那个人。(飞花似梦摘自《我们的她们》文化艺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