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怀着五个月身孕的我去陕北采风,坐一辆货车,正要去清涧县的小村采访歌手白明理老人,那是晚上7点,天全黑了,看不见前面的路,手机也没有信号,司机非常紧张,我和两位延安大学的老师一起,全车四人盘旋在圪梁梁高坡上,没有人知道坡有多高?没有人知道路还要走多远?程琴老师想下车探探路,一下脚,差点跌入沟里,她一身冷汗的盯着我,害怕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会有生命危险。我的心,没有浮动,当时就想,若真出了什么事,也都是我自己愿意的,来到陕北的黄土高坡学唱民歌,我特别的快活,生命没了,就没了吧。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面对死亡,我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的安静。陕北之行,没问题,回到德国两天之后,羊水破了,我在医院里躺了十天,又愈合了,6个月大的孩子仍然健康的保存在肚子里,直到月足而顺产跑出来。孩子没有出生之前,我曾经想过,若孩子是个死胎,若孩子是个残疾,我会不会责怪自己如此胆大的跑到陕北采风去?“妈妈快乐,孩子就快乐,若我们的孩子有问题,我们也要面对现实!”我先生是这样回答我。我的心完全踏实了。
我们总是未知生命的明天会面对什么?我常想,生命是什么?一个躯体和一个灵魂的总和?躯体死了,灵魂也会死吗?灵魂死了,躯体还会活吗?我把一只小蚂蚁踩死和一只大老虎把我给吃了,有区别吗?
生命真有那么重要吗?是灵魂重要还是躯体重要?生命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么多的人想要追求升天呢?
我只追求现在的存活,现在我想做些什么,我做到的事情能否为别的生命带去什么,若我变成了植物人,只有灵魂,没有动作,我会放弃活着,或者,我麻木不仁,腰缠万贯,我也不要这样活。
生命本无,从无到有,原本无我,何必计较我是个什么东西,“我”又有多重要呢?我,只是生命延续的最小分子,死亡也很正常,我死了,别人还活着,生命还存在,就算地球的生命都死了,外星的生命也还有,就算所有的生命都死了,是不是没有了,就是升天了?
我,还是活着的,还是要做事的,事情还是向前发展的,一切都还是积极的,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千万别自以为是。
我,是附身在艺术行当的,艺术是什么,我的生命任务就是什么,完成了任务,生命就会了结。生命当然不是艺术,生命是躯体和灵魂的现时存在。每当夜晚,躺在床上,平安的入睡,我会感觉到非常幸福。
艺术的任务是要激活更多的生命,或者是麻木的灵魂,我这个生命,需要多一些顽强、坚韧、快乐和洁净。我的声音才能够有如此的生命力量。
龚琳娜,贵州人,女高音歌唱家,中国新艺术音乐创始者和奠基人,活跃在当代世界音乐舞台,被誉为“灵魂歌者”和“真正的歌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