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亲身经历了原子弹爆炸的人,在这里,我想向诸位谈谈1945年8月6日那天的原子弹爆炸。不能否认,那是本世纪的一大惨事。我既不加以润色,也不多加夸张,只向读者奉告我所看到的事实。
广岛和长崎一样,原子弹爆炸的灾害,据说是由50%的爆风、35%的热光线,以及15%的放射能所造成的。根据离爆心之远近不同,被害情况便呈现差异。另外,即使在同样距离下,由于原子弹爆炸时的炸裂状态不同,也会产生诸种不同的情况。我虽然当时不在爆心之处,但是目睹烧后遗迹的惨状,我意识到发生了不得了的事了。就拿房屋倒塌来说吧。原子弹在500米上空炸裂开来,房屋的倒塌是从头顶上加压而来的。压力的强度也非比寻常,就好像给一条大恐龙一脚踏碎似的。一刹那之间,屋里充满了被打成碎片的房顶、房门和柱子,正如同把积木塞进玩具箱里,碎瓦、残砾便整整齐齐地收聚在里面了。此时此地的人们怎么样了呢?我想只要你们稍加想像就不难体会。原子弹爆炸所产生的压力把人压死了,那绝不仅是梁木的重量或屋顶的重量而致死的。无论坐着的人还是站着的人,根本没有差别,一炮就将所有的东西击毁,一切化为乌有。头盖骨和内脏都破裂了,没有听说过有谁能从爆心爬出来而得救的。那么屋外的人们呢?一个有生命的个体,其成分大部分是水,热线和光线比熔矿炉中的温度还要高,像这样的东西,从爆心正顶上浇了下来,还有什么隐蔽之处可言呢?人们在闪光发生的那一瞬间即蒸发掉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衣服、鞋子都化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残迹留下。这才是“真正失踪”。
下面是我所知道的一个野炮兵***官的故事。我在逃难中认识他而听他谈起的。野炮连队就在离爆心处不远的地方,正是在闪光的那一瞬间整个兵营都溃毁了。幸好他被水泥防火壁支住而免于压死。扒开了瓦砾,好一会儿,总算爬出地面。但是刚刚还为了朝会而聚在庭院里的那些兵士,怎么全不见了?庭院里烧失了羽毛的燕子一只只地坠落下来,只有几具烧成全黑的遗体躺在那里而已。这位***官平日里威风惯了,“喂,当班的!”他叫了一声,可是没有任何回答。这时他意识到自己口渴,就转到饮水处去看了一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兵士,他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喂!”他喊了一声,同时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不料那人突然一垮,眼看着就在脚底下形成了一个小灰堆。***官那时所感受到的恐怖,简直无法形容。他中了魔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对我说,直到第二天天刚亮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为止。
离爆心稍远差不多500米处,电车被爆风掀起,不但脱了线,还拱到了走道上,挤成沙丁鱼的乘客们就死在里面。自家车在受压之后顶盖凹到触及地板。水泥建筑物总算保全了外表的形状,木造房屋不用说是全毁的。处在郊外的人们都化成硬梆梆的焦炭,并不是火灾,而是被热光线在一瞬之间烧成了漆黑的焦炭,有人甚至还保持着站姿,其中有抱着婴儿的母亲。我们依稀可从瓦、壁、电线杆等残骸上看出热光线在一刹那间所留下的证据。因为旁边的物象都像黑白相片似的,清清楚楚地烙印了下来。我是在距爆心1.2公里的一个市内被爆的,当时我正在学校值勤,在签到簿上盖了章,正准备回到自己教室去,一回头,一道刺眼的闪光罩住了大地,那道光线极强烈,像火花一样,我想大概是电子燃烧弹吧。继而我想,糟了,一定是学校中弹了。在闪光的一刹那,我曾从窗口看到外头的情况,校园里有一座相扑力士的摔跤台,摔跤台的顶上挂着紫色幔幕,在闪光的同时,幔幕倏地燃烧起来,因此我更深信它是燃烧弹不疑。“得赶快救火!”我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跟着跨步向消防用水的方向走去。大约走了7米路,当我把手伸向水桶时,一个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它所产生的爆风一眨眼便将校舍摧毁得一干二净。
受到爆风之袭是怎样一种感受呢?让我这样说明吧。那仿佛是让人用大电线杆从身后猛然一击,肚里的内脏全要从嘴里吐出,那是一种强烈的压迫感,那是令人粉身碎骨的噩梦。我不知道到底经过了多少时辰,当我恢复意识时,只见灰蒙蒙的尘埃,早已将四周染成一片混沌的阒黑。我的身子一点都动弹不得。定睛一瞧,原来是消防用的水泥缸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背上。胸部和大腿则挂在一根圆柱上,人就悬在半空中,已经到了动也动不得、逃也逃不了的地步。这时我想到了燃烧弹的威力,再不设法逃离的话,必定葬身此地。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是压在我身上的东西仍然纹丝不动。不但如此,钉在走廊圆柱上的钉子还了我的胸部,而且钉死在上头,简直活像耶酥基督的模样!我到底是怎样逃脱的呢?我到现在还不明白。
当时,我们学校的一楼住满了要到外地出征的***人,那些兵士们把土台石阶当作枕头,一排人就横躺在那里,“阿兵哥,阿兵哥,再不走火就要烧过来了”。我拍拍他们的肩膀,没有一个人作出任何反应,看不出有什么外伤,可是却无声无息,是被爆风造成的压力压死的。日后当我再次来到灾后废墟时,映在眼里的竟是一大堆重重叠叠的白骨。呜呼!世间之惨莫有此甚!,,
我好不容易爬到了外面,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房子一间也没有了。再回头,天哪!广岛城上哪儿去了?一个炸弹会造成这么大的灾害,真是令人无法想像,我想。我又镇定自己一下,向四周远眺一番。那时的情景是这样的:到处燃烧营火舌,弥漫着滚滚浓烟,细细的紫色烟缕,悠悠地、悠悠地四处升起。火舌之快,我是深知的,不能不快快离开。但是我的左半身已经被折腾得几乎不听使唤,肩骨折了,左手摇摇晃晃的,数不清的玻璃片插在上面,血流如柱。身上的和服,脚上的鞋子,不知被吹往何方,我不折不扣成了赤脚大仙。求生的愿望使我来到路上,这时才知道1200米左右的距离与爆心是不同的。在爆心,爆风从顶上直灌下来,而我所处的地点,恰使爆风沿直角三角形的斜边横扫而过。不消说房顶的一部分即刻被吹升到空中,然后粉碎无余。圆木也好,瓦片也好,从里向外猛然被吹翻开去。道路宛如铺了一层枯叶似的,盖满了一地的瓦片和薄木板子。我光着脚,一面转动念头,一面向前走去,那插在房屋薄板上的钉子,大约1厘米左右,不慎刺进了脚底。再走一步,第二片薄板又重叠插上,第三片、第四片……好像是在雪地里走路,木屐底下突出的木齿之间,塞进了雪,渐渐积高起来。我痛得无法忍受,死命地把它们拔去了。不料下一步又同样再插上,所谓地狱里的针山,其痛苦也不过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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