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本逃离朝鲜后,等待着妻子儿女的处罚是远离平壤、到矿山劳动六年。提起这些,他低着头,表情有点悲伤。最后一次从朝鲜回来之后,他再也没有和那边的家人联系过。
藤本健二曾是的御用厨师,后因被怀疑贩卖情报而叛逃至日本。对于那段游走在刀刃上的在朝生活,以及、和那个对于世界来说十分神秘的朝鲜最高家庭,他都曾抱有一份回归的渴望和真切的拥戴。
藤本今年67岁。在11年时间里,他曾作为的贴身御用厨师,娶小自己20岁的朝鲜女歌手为妻,住在平壤***官邸对面的高级干部公寓,开昂贵跑车,参加机密派对,每年飞往世界各地,为将***选购珍贵食材。如今,他和并不年轻的情人隐居在日本一座远离繁华闹市的偏远小镇,用新身份过着拮据的生活。
在邻居的印象中,他的真实姓氏是高桥。2001年4月24日,他从平壤坐飞机偷逃回到东京的那一刻,高桥在世界上消失了,门牌上取而代之的是用来躲避暗杀者的化名藤本健二。
冒险家藤本
离开朝鲜来到日本的藤本生活困窘。他目前这栋积雪覆盖的两层民居是他不久前分期付款买下的。
厨房杂乱无章,杯子、碗、厨具摆在流理台上,食物垃圾也随手丢在一旁。狭小的客厅被沙发与橱柜占据了一大半空间,唯一提醒来访者他往日身份的,是他在2012年重回平壤时与的大幅合影。照片里,他将头埋在胸前,流着泪拥抱朝鲜新任领导人。照片与贵重物品放在一起。这张合影后来被他用作新书的封面,书名《破碎的约定――向大将同志的告白》用红色加粗字体印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
藤本第一次去朝鲜,是1982年8月。那时他只是东京板桥区一位普通的寿司师傅,和一个叫福生的女人结婚,育有两个女儿。板桥料理协会的会长突然打来电话,问他是否愿意去朝鲜新开的寿司店安山馆工作,一年的契约,每五个月可以回日本一次,旅费食宿全部由对方支付。对朝鲜,他知之甚少,但高额的工资有着极大的吸引力。稳定下来工作两个月后,有天晚上,安山馆的负责人向藤本嘱咐,准备30人份的寿司材料。随后他被一辆奔驰带到了海边的元山招待所。凌晨两点,宴会开始,藤本开始捏寿司。“当时根本顾不上,连看脸的闲工夫都没有,”他说,“后来才知道我是给将***捏了寿司,双膝颤抖得都要碰在一起砰砰响了。”
他深信是自己敢说真话的直爽性格赢得了将***的信赖。江边宴会之后,又举办了几次寿司晚宴。每次宴会结束,都会从位置上拿起一个纯白色的信封,递给金家专门的侍从,通过翻译转交给他,算作当天的小费。白色的信封里,通常是5张100美金的纸币。
第五次给做寿司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
“大概是将***也很开心吧,夸了寿司好吃,然后站起来想把小费亲手递给我。”藤本回忆。可是信封落在了他脚前的地上。藤本没有去捡的意思。他感觉受到了侮辱,瞪着,表现自己的愤怒。
周围一片安静。干部们都吓得不敢出声。盯着他生气的脸,表情似乎也微微诧异。最后还是翻译捡起信封,藤本接过后鞠个躬就离开了。
再一次聚会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站在的面前,跟将***问好。他心情忐忑不安,生怕将***怪罪。令他吃惊的是,居然向他道歉了,认真地说:“藤本,上回对不起。原谅我。”
“就在大家面前,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很渺小。于是我对将***说,我才是应该道歉。我回去后反省了,夜不能寐。”他说。“能让将***道歉的,只有我一个人。将***道歉,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啊!”藤本确信,正是这件事为开端,他与的关系渐渐走近。他觉得将***认为自己与身边的干部都不同。他敢于向将***直率地表现自己,从而赢得了这个爱猜疑的位高权重者的信任。“假如当时自己捡起了信封,我就落第了。”藤本吐出一口香烟说。
打那以后,藤本就开始时常陪伴在身边。不过为期一年的契约很快就结束了。回到日本后,藤本分别在玉和神奈川的寿司店工作了两年,经常怀念在朝鲜的生活。1987年,朝鲜的翻译再次找到他,请他回去重新签约工作时,他顾不上跟家人商量,爽快地答应了。
回到朝鲜后,不仅每个月三次叫他去捏寿司,还把他当做自己的伙伴。奖品非常豪华,净是些日本制的相机、CD 机等电器,还有钢琴、***金币等让人惊讶的东西。
1988年5月,临近藤本回国探亲的日子。出发前夜,他像往常一样走进娱乐室,看着他说:“藤本,在我身边待10年吧。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在平壤给你开一家寿司店,除此之外每月还给你50万,寿司店的收入也都给你。”
这话让藤本惊得不知所措。好处还不止这些。额外给他配了豪华公寓和跑车,并指定他娶当时很受欢迎、年轻漂亮的22岁女歌手严正女为妻。条件是和日本的妻子商谈离婚。他最终同意了,也接受了朝鲜提供付给日本家人的4800万日元抚慰金。
藤本有了一个新身份:御用厨师。这个身份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质的飞跃。藤本自己也承认,那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日子。在身边的干部们享有“科长待遇”的特权。“我也是干部的一员,虽然我不那么重要。”他说。
往日荣光
给制作寿司的时候,食材很丰富,仅鱼就有十几种甚至二十几种。宴会前,事先有人搬运到会场,陈列好,届时由藤本一人料理。“我有一个助手,是朝鲜人,帮忙干些更换洗手的清水和递食材之类的活。”他说。
不仅如此,身为御厨的他还一次次飞回东京,直奔当地出名的筑地海鲜市场选购质量上乘的金***鱼。甚至有一次为了把1200公斤的巨大印度金***鱼带回平壤,花了惊人的空运费用。
为从世界各地采购食材也曾是他的工作之一。“运回来的高级货都放在我专用的‘藤本冰箱’里,零下60度。”他说,里面还装着丹麦的猪肉和其他在日本也很少见的热带水果。
在朝鲜,除了作为御用厨师以外,藤本加入了劳动***秘书室,白天和干部们一起办公、开学习会、在招待所的游泳池游泳,有时陪看电影。周末的夜晚则是将***举行私人派对的时间,五六十名干部聚在一起喝酒,观看演出。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定下的派对规矩:想要入场必须先喝酒。
派对入口处摆有小推车,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酒杯,倒满了220克的红酒和100克的烧酒。在门口排队等待入场的人,必须一口气喝完一杯酒。如果喝不完就会被拒之门外。
每周到了派对当天,干部们就排着队坐绿色车皮的专用列车到21号招待所。这不是那种只是吃着、喝着酒、开着玩笑的派对,一定是要工作的。吃饭时会突然问起某份工作的进度,干部们也对他们的部下作指示。藤本基本每个派对都出席。因为只有出席的人才有好处拿。对藤本而言,陪伴意味着零花钱,意味着不可知的危险,也意味着没那么寂寞。
朝鲜过山车
正如他刀下每一片生鱼的厚度必须精确拿捏一样,在朝鲜的11年,藤本一次次丈量危险与利益的秤杆。他一面享受着成为宠儿带来的权力与财富,一面时刻担忧自己也会像将***身边的其他人一样在某天凭空消失。
他描述当年和喝酒的场景。放下酒杯的将***说:“藤本,不要背叛我哦。不然的话……”他用手做了一个拿刀捅藤本肚子的动作。
在朝鲜,惹将***生气的人会被送到教育农场,这一点藤本深有体会。他还记得,在足球世界杯预选赛上惨败回国的选手们,竟然全体被送到教育农场强制劳动挖红薯。身边一同负责伙食的朝鲜人很多也都去过那里。不过这些地方藤本却一次也没去过。
干部们嫉妒对他特殊的宠爱。在派对中,会突然叫他过去,让他倒一杯酒,然后说“藤本,喝”。喝完,将***问,“藤本,你喜欢我吗?”
藤本最初本想开个玩笑,回答“不,讨厌”。“但是说了不是要完蛋嘛,一次也没说过。每次都回答‘嗯,最喜欢将***了’。”他哈哈笑着说。然后就在他的脸颊上亲一口。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几十、上百回。这样的关系终于在1996年出现裂痕。
那年6月,在藤本照例前往日本采购之际,因为同行者使用伪造护照被怀疑,随后滞留冲绳,由日本警方保护。被监控的生活过了一年半,他想尽办法跟警视厅签了取消保护协议,重回平壤。很快,朝鲜再次派他到北京采购罐头,他没想到这和曾经的“丢信封”一样,是对他的一种考验。宾馆房间里到处都是朝鲜安排的监视器,藤本却不知情地给日本警视厅厅长打了电话汇报平安。这一次,他没能通过考验,被怀疑进行间谍活动。
回到朝鲜,等待藤本的是18个月的软禁。他还得给写谢罪信,保证再也不回日本。软禁的时间漫长又折磨人,他想起听来的关于教育农场的传闻,就越发恐惧。他想,将***一定生气了。
藤本失宠了,他不再被带去参加派对,连2月16日的生日宴会也没有叫他去捏寿司。他与妻子两人绝望地相顾流泪。“我那是第一次对朝鲜充满恐惧。”藤本说。
直到2000年4月,他才再次见到。将***说原谅了他,以后继续一起工作,他哭了,跪下来。可是内心依旧不安,害怕有一天,他真的会像那些再也没有从教育农场回来的干部一样人间蒸发。他决定逃出朝鲜。
2001年8月19日,命令藤本前往北海道利尻岛给他购买海胆,藤本抓住了机会,收拾了身边的行李,拎着巨大的手提箱,到达东京后,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没有回来。
如今,他总是时不时地在脑海里浮现出朝鲜的生活。比如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做寿司的时候、喝酒的时候。这时怀念的不是将***、不是豪华的房子和汽车,是朝鲜被他抛下的家人。
藤本逃离朝鲜后,等待着妻子儿女的处罚是远离平壤、到矿山劳动六年。提起这些,他低着头,表情有点悲伤。“我想要珍惜家庭,但是我没能好好珍惜。对不起。我不在身边,家人受牵连了。”
完美的背叛者
藤本抛弃了朝鲜的妻子和儿女,但却没有抛弃那把柳刃刀:它被塞在行李里一起托运回了日本。“对我们这些和砧板打交道的人来说,刀上有职人的魂。”他这样解释说。这把刀陪伴着藤本继续漂泊在日本。
2001年逃回日本后,为了躲避暗杀者和情报员的追踪,藤本几乎每隔半年搬一次家。这是警视厅的命令,他说,甚至在自己的银色铃木车座位背后装上了小型摄像机。
刚逃回来的时候他也曾想过,什么时候能再去平壤,给将***做寿司吃,再见将***,见朝鲜的妻子。他还跑到东京著名的井上拉面店,跟老板学习制面技艺。“这样就能做好吃的拉面给将***吃了。”他说。
2012年,藤本终于得偿所愿。7月21日,他受邀请,再次回到平壤。这次的行李中,有给朝鲜妻女的礼物,也有一把刀。不过这把刀是崭新的一把。临行前,他特意又去了筑地,花费3.8万日元,买了一把新刀。这昭示着他的野心:重回朝鲜,用这把新刀为新将***做菜。
藤本与年轻的将***见面,两人紧紧相拥,他把头倚在的右肩上,痛哭流涕。“将***原谅我了。原谅我的背叛了。”藤本说。
但他没有从这位对他并不熟悉的年轻将***口中听到期盼的邀请。只是笑呵呵地看着他,叫他“叛徒藤本”。十几天的探访结束,他独自坐飞机回到了东京。
采访结束的几天后,藤本寄来了两张照片,上面拍的是他和拥抱的合照和两包YSL薄荷味香烟。
烟是2012年他受邀回朝鲜探亲时给的。一同被他带回来的还有三瓶印着朝鲜文字的矿泉水,它们和曾经最爱喝的法国Perrier气泡水一起被摆在客厅橱柜的玻璃门后。这些东西是他在朝鲜曾待过的证据,也是除了正在一点点褪色的记忆外,他能保留下来的和朝鲜的唯一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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