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文白异读是本地音系与外来音系的竞争、叠置,扩散式音变是“自源性”的发展演变,两者的表现形式通常都是一个字有两读或多读。海安方言声母文白异读包括邪母字文读为擦音,白读为塞擦音;古全浊声母塞音、塞擦音字逢仄声有送气和不送气的叠置等。
关键词 文白异读 扩散式演变 竞争 叠置 “自源性”演变
中***分类号:H172.4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00/ki.kjdkz.2016.02.065
0 引言
一般来说,白读层是自身的语音系统,文读层是外来音韵层次的表现。文白异读是不同来源的语音系统在方言中叠置的结果。
徐通锵(1991)指出:“白读代表本方言的土语,文读则是以本方言的音系所许可的范围吸收某一标准语(现代或古代)的成分,从而在语音上向这一标准语靠近。”王福堂(2009)提出叠置式音变中音值未变的叫做同源层次,与借入字音的异源层次相对。区分文读层和白读层主要依据二者在语音上的系统对应。敏(2013)指出:“文白异读是一个系统的层次又音现象,层次是一个“面”,而不是一个“点”,由大的移民运动或文教习传所传播的读音层次影响的范围必定广大。所以文读层、白读层的寻求和命名除了要考虑到本方言的音韵系统外,还要有临近同类方言对应文读层和白读层的求证。”潘悟云(2010)认为文读是方言区的人在学习强势方言时候的一种中介语,是经过自己方言的音系改造过的强势方言语音。虽然方言中文读与白读的区别往往只是声母、韵母或声调中的一个不同,但借用的最小语音单位是音节。王洪君(2006)指出汉语方言文读的“外来源头”,一般是历代权威通语,它们与地方方言是已分化的同源方言的关系。通过研究白读音可重建各地方言早期特有的音类分合关系及其地理分布,而通过文读音可探讨各个时期的权威方言及其地理分布。“只有充分利用文白异读的材料才能尽可能地逼近汉语历史上“演变分化与接触趋同”这纵横两向立体式变化的原貌。”
学界普遍认为文白异读最小的对立单位是音节里的音类,即声母,韵母,声调。按声、韵、调和不同古音条件分别离析出几个层次后,如何判断哪几项在同一层次上?谁先谁后,过渡形式如何界定这都是我们在判定文白读过程中要处理的细节问题。还有,声、韵、调有时交织混杂,同时叠置,判断层次到底根据声母、韵母还是声调,也很难界定。文白异读和扩散式音变的表现形式通常都是一个字有两读或多读,有时实难区分。扩散式音变是“自源性”的发展演变,而文白异读是本地音系与外来音系的竞争、叠置,它们的音变方式和对音系的影响各不相同。
1 海安方言文白异读
海安处于江淮方言通泰片腹地,其方言保留6个声调,入声分阴阳;浊音清化,不论平仄,一律送气,与客、赣等较古老的方言遥相呼应。
通过分析海安及其周边地区的田野调查数据,我们发现,当地存在大量文白异读,如邪母字文读为擦音,白读为塞擦音;古全浊声母塞音、塞擦音字逢仄声有送气和不送气的叠置等。分析如下:
1.1 古邪母字的文白异读
邪母字在当地语音的白读层中有成系统的塞擦音读法,表1列举的只是出现文白异读的部分字,其中“谢”、“寺”为古浊去字,“像”为古浊上字。海安方言古浊上与浊去合流,归入阴平。“谢”、“像”的声母、声调在文白两个系统里各有变化,声母是塞擦音与擦音对立;声调白读为阴平,文读为去声。“谢”有2个文读音,文读1只有声母的差异,文读2有声母、声调两种差异,更接近于北京音类型。由此可知,白文的演变过程:首先声母变,其次声调变,越来越接近权威方音。“寺”的文白读只声母一种对立,声调均为阴平,显示了文读还处于过渡阶段,未来或许有文读为的可能。“祥”、“寻”为阳平,海安方言平分阴阳,阳平为高升调,与普通话阳平调类似,故声调不能发展出文读。
邪母是全浊齿音,在中古三十六字母中***存在,但上古有无邪母一直存在争议。高本汉、王力认为上古存在邪母,且从先秦到隋唐均无变化,黄侃认为古音十九纽有精、清、从、心,无邪母。李方桂、严学窘诸先生也认为上古无邪母。支持上古无邪母的学者,对中古邪母的来源亦有不同意见。黄侃考定的古音十九纽以邪母归心,陆志韦在《古音说略》中提到“定跟邪的通转是大路,不是例外”。寻仲臣、张文敏通过研究邪母字的谐声情况,考定上古无邪母,中古的邪母字主要是从上古端系来的。可见,古邪母与端系、精系皆有相混,来源不止一种。六朝《颜氏家训・音辞篇》载:“南人以钱为涎,以石为射;以贱为羡,以是为舐。”“涎、羡”属邪母,“钱、贱”属从母,六朝时吴越方言从、邪相混可见一斑。
从邪母相混在汉语方言里并不少见,侯兴泉(2012)提到粤语和平话共有的音韵特点是“从邪不分”,此外,闽语、湘方言、客赣方言均存在此特点。
鲁国尧(1987)列出泰州话邪母字“邪、谢、巳、寺、嗣、随、寻、像、席”,心母字“塞”等的白读音与读书音,白读为塞擦音,文读为擦音,认为“其书面语音的声母在音值或音类上都跟普通话相同”,①普通话从邪不混,文读是受北京音影响的结果。我们认为此判断是可信的。
1.2 古全浊声母舒声字逢塞音、塞擦音的文白异读
表2中“部、道、舅”是全浊上声字,“被、坐、第”是全浊去声字,文白读很成系统。声调白读阴平,文读去声,声母则是白读不送气,文读送气;文读不存在送气+阴平的所谓过渡形式。海安方言浊声母全部清化,逢塞音、塞擦音不论平仄,一律送气。声调方面全浊上归阳去,阳去再归入阴平,②所以,不管是浊上还是浊去字,一律读阴平,送气。北方官话浊声母演变遵循“平送仄不送”规律,文读音显然是受到强势北方官话影响产生的。
1.3 古全浊声母促声的文白读
海安方言古全浊声母逢塞音、塞擦音不论平仄,一律送气。如表3所示,踱~步、昨~朝、择~菜、集(胡集地名),截、绝都是古浊声字,“白读”声母为送气清音,“文读”声母为不送气清音。入声分阴阳,白读阳入,文读为阴入。这又是一例声母与声调同变的案例。
鲁国尧(2003)在研究泰州音古浊声母入声字的异读时指出:“泰州话阳入字白读时比阴入字调值高,但是文读时,跟阴入一样,这也是受宁阳方言的影响造成的。”原因有二:一,宁扬方言古浊入与清入合流,逢塞音、塞擦音不送气;二,泰州处于通泰最西,与扬州接壤,历史上属同一个行***区,并且扬州在经济、文化地位上占优势。其实,泰州话的这种“文白异读”并不罕见,海安、姜堰、泰兴、兴化、如皋、如东等方言调查数据显示:阳入字如“莫、蜜、裂、突、术、栗”等有阳入、阴入两读,阳入阵营有靠拢阴入的趋势。曹志耘(1998)提到汉语方言声调演变内部原因时指出:音系简化、声母清浊对立消失、调值之间的相近度等都是引发声调演变的重要因素。汉语音系简化的大趋势使得失去清浊对立的方言阴阳调类合并成为使然,在没有浊声母的方言中,古清浊字合并规律一般是浊声字归入清声字。通泰方言6调区(海安、如皋)、7调区(如东、兴化)阳入都出现不稳定的情况,有阴入异读的阳声字并不局限于哪一韵摄,这是整个阳入系统的发展趋势。海安方言阳入调值5,阴入调值4,都是短促的高调,调型、调值类似,既已失去声母清浊对立,两者合并也在情理之中。
因此,我们认为,音系简化的语言内部规律与强势官话影响的外因共同促进阳入字两读的产生,即其并非纯粹的文白异读。其实,不仅通泰,吴、湘、客赣等方言皆存在阳入并入阴入的语音现象,假设没有外方言的强势影响,阳入的两读也许不会这么早、这么快出现,但阴阳入混同应是迟早的事。
1.4 “支微入鱼”字的文白异读
“支微入鱼”即止摄合口三等支微韵入“鱼”韵,在汉语方言广泛存在,唐五代西北方音已有记载。江淮官话通泰片入“鱼”的韵类还包括蟹摄合口一三四等。海安方言“支微入鱼”包括止摄合口三等、蟹摄合口一等、三等字。“对、罪”为蟹摄合口一等字,白读亦入“鱼”,与止摄入鱼字变异条件相同。
文白异读产生过程绝不是简单机械的,在语言接触影响的大背景下,语音系统会根据本方言音韵规律做出相应改变,去适应新的音节变化,声母、韵母、声调三者在特定条件下可以相互影响,交叉叠置,形成类似“中介语”的文读音,从而与白读层竞争。
② 顾黔(详见《通泰方言音韵研究》第497-500页)通过对比通泰区六调、七调方言探求了声调的历史演变及早期通泰方言调类。“七调区的阳去包括古全浊上、浊去,阳上归去,并自成一调。”而六调区与七调区相比应有阳去是因为:“七调区的阴去与六调区的去声来历相同,都源于古清去,两者相当,古上去声的剩余部分当然只能与七调区的阳去对应。”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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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曹志耘.汉语方言声调演变的两种类型[J].语言研究,19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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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徐通锵.历史语言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
[7] 寻仲臣,张文敏.中古邪母的上古来源[J].古汉语研究,19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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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王洪君.文白异读、音韵层次与历史语言学[J].语言研究,20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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