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咏比赛中的奇怪噪音
那一日,朋友约我去听歌。我本不想去,拗不过她的盛情,还是去了。
去了以后才知道,其实不是听歌,而是给学校的歌咏比赛做评委。以我这等外行,本做不来什么评委,不过校方的意见是,为了学生德智体美劳各方面素质的全面提高,最好还是请个搞心理咨询的人来帮忙评选。外行与否无所谓,到时候给意见只要实话实说便好。从形式上看,颇有几分当年选超女时挑选“毒舌”评委的感觉。
既然学校都没提出异议,我也乐得静静欣赏。说实话,虽然他们只是普通的在校大学生,但是歌声一点也不比乐坛的流行歌手差。其中的几首歌,颇让人有绕梁三日之感。
不过其中有个女孩子,吸引了我大部分的注意力。在她上场之前,我就看见她在选手区坐立不安的,旁边有个老师不停地在和她说话,但她还显得很慌乱。等到上场以后,她唱得让人听了以后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一丝沙哑。略显低沉的声音,本来唱抒情歌曲很合适,但她的声音总给人以放不开的感觉,仿佛声音都是从肺里挤出来似的,让人听了有种憋闷感。
歌咏比赛后,朋友领她来找我。我很奇怪,朋友告诉我,这个女孩子叫杜梅,平时唱歌很好听,却总有怯场的毛病,希望能和我聊聊,把这个毛病从根儿上去了。
我知道,这所学校是有心理咨询室的,所以就问杜梅,为什么不去学校的咨询中心。杜梅说,她去过那里了,不过没什么效果。她觉得那里的老师总是摆出一副专家的架子,而且教给她的那些疗法也都没什么疗效,所以她才想到外面的咨询中心来试试。
朋友把杜梅送来后就走了,临走前对我千万叮嘱,说杜梅是个很敏感的孩子,希望我不要对她太苛刻了,如果对她的情况无能为力就直说,不要遮遮掩掩。
说实话,在最开始听朋友介绍杜梅情况的时候,我的确有过那么一点掉以轻心。我想,这不过又是一个社交恐惧的例子,只要通过一系列的交谈之后就应该能找到根源,再辅之以一些增强自信的训练,应该会比较容易解决。但是朋友的话让我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要知道,每个来访者都是特殊的。人心在某种程度上就像鸡蛋或树叶一样特殊,这世界上绝对不存在两种完全一样的心理问题。所以我打起精神,和杜梅聊了起来。
怯场,再次重创了自信心
杜梅的嗓音很好听,说话时总会让人不自觉地沉浸在她的声音里。不过相比起来,她说的故事就没有那么优美了。可以说,对于这样一个少女来说,甚至有些残酷。
杜梅说,她从小就是合唱团的成员,一直是音乐老师眼中的宠儿,从来也没有过什么怯场之类的事。考大学的时候,她还因为曾经得过歌唱比赛的奖而有加分。然而自从上了大学以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开始发现自己慢慢唱不出来了。每次登台的时候,总是觉得下面的人眼光仿佛都聚焦在她身上,盯着她看,看她怎样出丑。于是她就会手足无措,直到有一次干脆就在台上唱不下去了,被观众哄下场去。
这次的歌咏比赛,是她的辅导老师力主她参加的。本意是想让她在哪儿跌倒的就在哪儿爬起来,重新找回台上的自信。但事与愿违,糟糕的临场发挥再次重重地打击了她。之前她曾经担心过自己是不是身体上有什么毛病,但是经过一系列检查以后,医生宣布她的声带和嗓子完全没问题。她曾经想过就此再也不张口,干脆老老实实地做个普通大学生。但多年的训练让她觉得不甘心,所以才会来求助于心理咨询。
听杜梅讲她为什么来寻求帮助,就像听故事。我可以理解这种绝望与无助。虽然杜梅的例子有些特殊,但她的这种心情却是在心理咨询中常常会遇到的。那种灰色心情,常常会引得咨询者陷入到来访者的情绪当中。一个理智的咨询师这个时候应该逐渐引导着来访者碰触内心,从而发现问题的所在。
然后,我注意到她整个人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比之前更紧张了。这不禁让我有些奇怪。因为通常这个时候,来访者都应该有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就算是个别的来访者觉得还不够安全,但是碰到别人善意的理解,总是会有些高兴才对,为什么杜梅反而会紧张起来?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的身体比刚来时还要紧绷,手也从最开始自然摆在沙发扶手上,变成了微微并拢着搭在膝盖上。这个姿势通常会表示抗拒,因为它会提供一种特别的安全感,就好像在说“看,我已经给自己建了一堵墙,在这墙里我很安全”。
我相信这是一个切入点,但是很显然,现在对于杜梅来说,并不是一个切入的好时机。我转而同杜梅谈起了一些她以前的事。随着谈话逐渐进行,杜梅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了。不过,我发现杜梅在谈到某些问题时会不自觉地紧张一下。而这些问题,大半都和她刚刚上大学时的新生***训有关。我想,那时一定发生过一些对她影响很深的事。
心理围墙的突破口
通常热身的时间不宜太长,但杜梅是个特例。一方面她有改变自己的欲望,很愿意同我谈些更深入的问题,但同时她那种小心谨慎的态度又让她的问题不自觉地在热身中体现出来。因此我就和她慢慢聊着,把话题引到她的问题上去。
我问她:你刚才说从上大学以来就渐渐唱不出歌了,那你能不能想到这个拐点究竟在哪儿呢?
杜梅苦笑着告诉我,以前的咨询老师也问过她这个问题。但她找不到答案。似乎最开始只是胆怯,渐渐地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我相信她已经对这个问题做过不少思考,但找不到答案。那么问题会不会出现在其他的方面呢?
我想,刚才杜梅那种特殊的防卫可能是一个突破口。于是我就请她想象一下,自己站在台上时那种恐惧的感觉,然后问她,这种恐惧让她想到了什么?
她说,这种恐惧仿佛就像台下所有人都盯着她,她没有一丝秘密,全然暴露在众人面前。
上台演出,本来就是个抛头露面的事,为何她会有这种感觉呢?她提到了秘密,这会不会是一个特殊之处?
我请她循着这条线,跟着自己的感觉展开自由联想。最终,在她的努力之下,找出了一件埋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往事。
没上大学之前,她就听说了很多关于***训的恐怖传言,所以她一直对***训心存恐惧。当时刚入学,她还没多少朋友,于是就把这件事同自己上铺的女孩说了。在她想来,能够从祖国各地走到一起念书,又住在同一个宿舍的上下铺,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常难得的缘分。加上那个女孩子嘴也很甜,杜梅很快就将她引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
一次偶然的机会,杜梅听到别人开玩笑说她很怕***训。她追问之下,被告知说是她的上铺女孩在一次随口谈及的。她很伤心,觉得自己被朋友出卖了。虽然她也知道那个女孩不是故意的,但仍然渐渐疏远了她。
这是她在大学期间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后一个。自此以后,她总冷冷地上课下课,不愿意和同学多接触。练歌的时候,她总不能投入,担心自己唱得不好被别人知道。她常常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协调,进而拒绝和其他同学一起练歌。老师只当这是她的兴趣,也未曾多说什么。但是有一次在系里的合唱比赛时,她看到底下坐着那个女生,心里一下就慌了。虽然那个女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但她仍然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就慌了。
我想,不是学校咨询中心的老师不能解决这样的问题,只是可能他们的谈话没有触及到问题的核心。看似是社交障碍,其实问题的核心在于个人安全感和人际关系上。因此对杜梅的问题,采用通常的增强自信心等方法手段是不奏效的,反而会让她产生深深的失望。她最开始时的防卫,其实就是一种避免自己再受伤的潜意识体现。她无法发现自己真正的问题症结所在,但她很明白,自己的问题并不在歌唱的能力上,而是某种心结。
期待着台下信任的目光
发现问题,从而才能解决问题。当杜梅找到自己心结的时候,其实也就是她能够面对自己内心的时候。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因为受到的伤害而拒绝回忆起那段记忆,因此不能发现那段记忆和现在困境之间的关系。当发现了这一点,她自己就能渐渐解决。我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只是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去引导、帮助她发现自己的内心。
她总共来过四次。从最开始的惶恐无措,到最后的阳光自信,很难让人相信这一切改变的原因竟然只是那么小的一个问题。最后一次杜梅来咨询室的时候,告诉我说她现在很有信心在台上把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在之前的排练里,她发现自己可以看到台下众人眼中的信任与期待。
我相信她的这种说法,虽然我再没去做过类似的“评委”。我想,当她打碎自己的心锁后,她的歌声会直接引起听众的共鸣,因为她在用自己的灵魂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