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地文学家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一圆中国作家百年的“诺贝尔梦”。此一文化盛事,当可与二八年北京举办奥运成功相辉映。
但是北京主办奥运没有争议,莫大哥得到诺贝尔奖却在网络上一片骂声。中国传统,文人相轻,一旦莫老大得了文学奖,许多其他文人就此心碎,怕二十年内风水循环,再也轮不到自己了。如此愤慨情绪有可原。
另一种说法,是莫言的文学成就不高,不足以得奖。但是,诺贝尔的评委会内,有汉学家马悦然。马教授是眉精目巧之人,对中国文化了解甚深。十几年来,许多作家诗人争相寄作品给马教授,还有附夹钞票的,也有央求:如果您老批准我的奖项,奖金归您,我只要名誉就够了。诺贝尔评委会千挑万选,眼光不会错。因为莫言的作品,据委员会说,表现了作家对弱势的人文关怀,这一点符合普世价值观。
也就是说,诺贝尔文学奖成就的标准,是由西方白人国家为首的瑞典挪威垄断的,这一点本也不是秘密。如何能得到文学奖?最大的窍门就是作品语言通畅浅白,不要卖弄典故,翻成英语等外文,令洋人读者一看就懂。在这方面,莫言的文字不仅做到了,而且在文化主题方面,像张艺谋早年的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老井》、《活着》,都以表现我国农业社会底层生活的特色而蜚声国际。
莫言说,要了解他,首读《丰***肥臀》。这部小说成书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版的封面是一个穿红褂的农村少女,搔首弄姿,其中的段落描写男女亲热的场面,文字鲜活,洋人一看,不但明白,而且还悠然生向往之情:
“我躲闪开他的大手,仇视地盯着他的既滑稽又丑陋的脸。我心中痛苦难以用语言形容。六姐的光滑油润,是用玉石雕成的,绝代的好宝贝,今夜就要落在这个粉脸上生着细毛的美国鬼子手里,任他抓,随他摸,由着他揉搓。六姐的洁白如粉团,洁白如两包蜜,搜遍天涯海角,难得的佳肴,今夜就要掉进牙齿雪白的美国鬼子嘴里,供他啃,让他嘬,被他吸干汁液变成两张苍白的皮。”
以上段落,典型的莫言风格,不卖弄典故,毫不艰深,译成外文,一字一句对号入座,即一目了然,同时也保留了中国传统语文的特色:任他抓,随他摸,由着他揉搓,“供他啃,让他嘬”,“任”、“随”、“揉”、“供”,莫言先生的修辞很了不起,绝不重复,而且三字一句,运用了中国诗学的节奏,如此中西合璧,珠玉纷陈,比起十年前获得文学奖的另一法国籍华人,莫言的文笔,作为读者,我认为高许多。
诺贝尔文学奖既然是西方的标准,那么杜甫即使再世,恐怕也会落选。杜甫是我国公认的诗圣,若以诗论奖,不给老甫,又能给谁?但杜甫诗中的极品,公认是“咏怀古迹五首”、“秋兴八首”,这些作品并无所谓对无产阶层弱势族群的人文关怀,但诗才出幽入冥,闪烁星辰,中文的精髓浓度很高,典故丰富,就是不能译为外文:“遥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洋人怎知道杜甫乘船过长江,看到春秋时代宋玉的故居时,那腔悲凉有何独特之处?杜甫的诗,当然也有符合诺贝尔标准、也就是体现出“人文关怀”的,像“三吏三别”,然而文学批评家公认:“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那类的作品,意境比起秋兴和怀古,高下立判,而且还是杜诗中的俗品。
今天的华文诗人如余光中也有杜甫风采:“湘云之外是楚烟,山长水远,五千载和八万万,全在那里面”。“湘云”和“楚烟”在象形的中文里,不但有***画之美,更有历史地理的深度,译成外文,洋人看得一头雾水。这就是诺贝尔文学奖,如果颁给中国作家,一定有千万人不服的理由。软实力和话语权,操在洋人的手里,有点像“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的意思。不服莫言得奖的人,想想这句话,西方的霸权也不是那么讲道理的,也就会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