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电视机看情景喜剧,常能看见一位老者的冷面滑稽表演。他是上海广为人知的演员,被唤作“上海滑稽剧团著名演员谭义存”。事实上这是个天大的误会。“我根本没有进入文艺团体,一直呆在学校里,我是滑稽剧团外邀的。”谭先生语气中带着点无奈。
关于表演之外的爱好,他说得很多。谭先生年轻时喜欢打台球,现在眼睛有散光,一只球看过去变两只。只抽香烟,没酒瘾,不,搓麻将和打八十分也不会。他喜欢跳交谊舞,早年混迹文化馆评弹队,现在仍是资深票友。听老歌,欣赏蔡琴这样的,现在的流行歌曲听不懂,去舞林大会跳个牛仔舞,和着周杰伦的曲子扭完也不晓得歌词在唱什么。虽然平时运动不多,但身体健康,可以归功于每天说说笑笑,心态老好。
学生玩不过
谭先生早年在黄浦区的一所学校教书,教的科目竟然是***治,兼任班主任。他上课很负责,讲理论的时候一板一眼,在举例子时才显露口才,活跃一下气氛。每个班级有几个捣蛋鬼,经常制造一些飞黑板擦、踹教室门之类的“悬案”。学生调皮不听话,他心中有数,摸透了他们的心理,工作进展也就方便了。无非是“赖”、“推”、“滑”这几招。谭先生列了18个问题,将“嫌疑人”捉拿后连续轰炸式提问,跟公安局审案差不多。“肇事者”难以自圆其说,心理防线全面崩溃,只得原原本本招来,他再接着讲做人的道理。“谭老师我们玩不过的。”这是学生们的实话。
学校把每个班的调皮学生集中成一个班,仍由谭老师负责。他每每走进教室就看见讲台下横七竖八的桌子,放了学也没有值日生,一片狼藉。“他们也有自尊心,这样做等于把他们关在监狱里。”谭先生得知某同学将邻居晒在门口的马桶踢飞泄愤的事情后也很是痛心。
他自嘲算是“三包一尖”中的“包头”。(三包一尖,包头包屁股包裤腿,尖头皮鞋)现在看他头发依然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亮。淡出教育界后,他在文化馆评弹队发光发热,磨练嘴皮功夫。
台前幕后献笑声
在评弹队一直讲笑话的谭先生有一天被曲艺队相中了。当天曲艺队有个节目的表演者生病没到场,他被拉去顶上。自此他就经常缺席评弹队的活动,彻底“叛变”了。之后渐渐登台机会多了,上海滑稽剧团也邀请他来表演,却始终没给名分。他原来的老搭档王辉荃59岁心脏病突发去世,令他十分感慨。王辉荃个性急躁,拿火车当公交车,早上还在上海,下午出现在苏州,晚上又来到常州,工作密度太大。身体是***的本钱,除了心态要好,工作再忙,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
谭先生演情景喜剧,和资深演员嫩娘搭档,一度被认作荧屏夫妻。现在的搭档是付子明,光头,曾演过。合作过的演员不计其数,他心态依旧平和,也喜欢和年轻人说话。咨询最近的流行语言,保持开心的心境。
谭先生演出时不温不火,冷隽幽默,能镇得住台面。可是有些台前幕后的笑料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演员候场的时候经常在后台海侃,说着说着就忘记时间了。滑稽戏后面的节目如果演员还没到位,他们就得继续在台上东拉西扯拖延时间,不能露馅,还得言之有物。这嘴皮子功夫和心理素质就练出来了。有时候舞美不够用,谭先生还得帮着戏曲节目搬布景。有一次动作慢了点,舞台灯全亮了,唱戏的亮相了,谭先生走不了,愣是抱着布景站完全场,苦不堪言。
有一次演清朝戏,谭先生扮一个差人,官老爷上台走一圈哼哼唧唧说完转身下场之际,对着台边话筒放了一记响屁。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他谨守上台原则拼命憋住笑,脸都憋红了。台下的观众已经笑得炸开了锅。
和青年演员合作《唐伯虎点秋香》时,他扮演华太师,被唤作“阿玛尼呀”(“呀”在沪语中是“爷”的意思)。演他两个儿子的演员伏在他脚边,偷偷扯他衣服挠他脚。他使劲克制才没有在台上笑出来。这些事情回想起来仍叫人忍俊不禁。不过这些都是客观条件造成的笑料。问及他自己有没有制造过乌龙时他又笑开了,吞吞吐吐了很久只说出一件事:有次演着演着,假牙喷出来了。
嘴皮儿运动会
谭先生也去练歌房,通常是一大伙人聚会的时候。他不唱歌,光坐着听,始终没能够弄明白为何某些声音吵闹的同志能长久控制话筒。这种场合往往不便走开,谭先生很想对自己的耳朵说:对不起,今儿又让你遭摧残了。九十年代一大片歌厅开起来的时候,他的朋友也开了一家。谭先生心血来潮去捧场献歌,结果握着话筒一张口竟然是美声,与周遭炫目的灯光格格不入,遂就此自断唱歌之路。
一次排队买早饭,有位年轻小伙儿插队,后面的阿妈阿婆不乐意了。小伙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牢牢占据有利位置。此时谭先生被女人们的谩骂声惹得烦躁不堪,决意挺身而出。大致战略概括为“打一巴掌揉三揉”,软硬兼施。“小伙子,你插队了,哎,别不承认,这么多人看见了,赖不掉的。”见年轻人不作声了,谭先生又故作关切状说:“你是不是在赶时间啊?哎哟!年轻人很忙嘛!你过来,占我的位子,我到后面排队去。”事已至此小伙儿汗颜了,灰溜溜地离开早饭长队。谭先生耳根也清净了。
平淡生活 其乐融融
谭先生与夫人惺惺相惜至今。在他口中,夫人是位极其本分,道德观念很强的人。对儿子也是干叮咛万嘱咐做生意要老老实实不能骗人。她对服装款式和风格的审美独到,包办了谭先生一身的行头。但她对丈夫从事滑稽戏并不欣赏,从来不看他的节目――她喜欢看韩剧。谭先生说妻子总是先考虑别人,善良过头。一次大热天他们坐三轮车。当时做三轮车生意已经挣不到几个钱了,他们的车夫又碰巧是个老人,烈日下汗涔涔的。她看着不忍,嘴里不断念叨着:“很作孽的”。谭先生无奈了,不知如何安慰:“难道让我们自己踩不成?”坐出租车,他上车就会告诉司机怎么走,路他太熟了。但是夫人就不乐意了:“你不要瞎指挥,他要没方向的。”谭先生只好不再作声,眼睁睁看着司机绕远路。
生活虽然平淡,但也其乐融融。他说到自己的愿望,很简单,希望自己和爱人健健康康,不给小辈增加负担。儿子做生意,性格有点毛躁。女儿在美国,平平安安,踏实做人就好。对生活不要有脱离实际的要求,要知足。
谭先生相信生活需要笑。做滑稽演员之前,他是朋友们饭桌上的开胃菜。演滑稽的时候,快乐是翻倍的,他放噱头,抖包袱,看着观众大笑。他说,那种快乐别人体会不到。
采访后记:
“形”,容貌,模样,物成生理谓之形。
“老”,衰败,老冉冉其将至兮,人生晚景,年岁长。
“型”,样式与楷模,典范与个性。
“佬”,Guy,非常没正经的称呼。
唤谭先生一声“型佬”,是想逾越年龄的鸿沟,去触摸白发,细数那些皱纹,去听完遥远的故事,回身想来又也许是你我未来。谭先生的幽默伴随他接受时光之箭的拷问,现今他不求名号,不追流行,生活得自我且怡然自得。如此看来,他始终都不够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