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黄河商人是用“足”行走于崇山峻岭之间运送货物的英雄好汉的话,那么,黄河筏子客则是在水上,确切地说是行走在黄河的激流险滩之上的大胆勇士。他们用水上交通运输工具——黄河筏子,谱写出了一部部敢于同大自然英勇搏击的壮阔历史。
《后汉书》中曾记载了古代匈奴人“乘马革渡河”和护羌校尉邓之川在青海贵德“缝革囊为船”载兵渡河的情景。宋《武经部要》一书中说:“浮囊者,以浑脱羊皮吹气令满,系其空,束于腋,以人浮以渡。”《唐书·东女国传》中记载:“用牛皮为船以渡。”《宋史·王延德传》载:“以牛皮为囊,吹气实之,浮于水。”《水经注·叶榆水篇》记载:“汉建武二十三年(47),王遣兵乘船(即皮筏)南下水。”《旧唐书·东女国传》:“以牛皮为船以渡。”《宋史·王延德传》:“以羊皮为囊,吹气实之浮于水。” 白居易在《长庆集·蛮于朝》中吟诵的“泛皮船兮渡绳桥”,都是羊皮筏子的前世……可见,在我国古代,早就已用牛、羊皮革囊为渡河工具。
黄河皮筏子是中国黄河地区特有的一种皮船。用皮筏子送人渡河,流行于青海、甘肃、宁夏境内的黄河沿岸,尤以兰州一带为多。在新中国建设初期,修包兰线铁路时,有些铁轨就是用羊皮筏子运过黄河的。皮筏子用牛、羊皮制成,用羊皮制成的是羊皮筏子,用牛皮制成的是牛皮筏子。制作方法并不繁杂,杀牛宰羊后, 去头,去后肢,将其倒挂起来,从臀部剥皮,最后剥至颈部,牛羊皮则被囫囵剥下,形成袋状,经处理、鞣皮,变成 “熟皮子”。其过程是把带毛的皮囊浸泡在水里,待其发酵,取出淋干,用刀将毛刮净,再把皮囊翻过来,脚踩鞣制,使其变软。之后在皮囊内注入适量清油、盐水,使其柔韧,可防腐。再用细麻线将颈部、臀部、一只前肢扎死,从另一只前肢充气,再用活扣扎紧。里面充上气,就成了渡河的工具了。羊皮囊由筏子客口吹充气,若牛皮囊特大,需气量甚巨,则用“火皮胎”充气。所谓火皮胎,实际上是个便携式风箱。
单个的牛皮袋串联,上面搭上一排排横纵相间的木条,就演变成了黄河上漂流的筏子。皮袋连成筏子时,要先把皮袋排列成四行(每行30只),用粗绳子绑在横杆上,上面再加上顺杆,绑紧绑牢,使之成为一个庞大的船体,在其前后绑上桨桩,把桨套在浆桩上。桨长约1.2丈,直径1尺,松木制成,形似大刀,它无疑是操纵筏子的“方向盘”。每只大筏上至少有六名水手操纵,前三人、后三人。前三人中,当中掌舵者称“把事”,另二人叫“帖桨”;后三人称“叶子”。同筏人都得听“把事”指挥;如有数只筏子同时运行时,还设有一个“拿事”,专门负责指挥全盘。
牛皮筏载重量大,可达数十吨,主要运输货物,旧时在兰州至包头这一段黄河上,常见货运的筏子来来往往;羊皮筏子体小轻便,多用于短途运输或载客。
皮筏这种工具,现在除了旅游景区内偶尔能见到外,黄河上搞运输已经绝迹。《宁夏交通史》记载:
大型的羊皮筏由41排、460个羊皮囊组成,可载重15吨。中型羊皮筏由30排、396个羊皮囊组成,可载重10吨。小型羊皮筏以27排、330个羊皮囊组成,可载货5吨。最大的牛皮筏以128个牛皮囊组成,载货20吨,中型牛皮筏载重及皮囊数目均减半,小型再减半。二者的区别在于:羊皮筏需在每个皮囊中充气组合而成,且体积小、重量轻、速度快,以载客为主;牛皮筏则以所运货物,如羊毛、驼毛等填塞在皮囊即可,载重量大,行驶较缓,专载货物。羊皮筏多用于短途运输,而牛皮筏则以长途贩运为主。
当时,外国洋行从甘南、青海所收购的羊毛,以及河州羊毛商所收购的羊毛,全部由牛皮筏运往包头。毛筏春秋两季各装运一次。从黄河莲花渡河沿开航后,顺流而下,出刘家峡,到兰州。在兰州要进行一次全面检修,并添置到达包头所需的面粉、油、盐、酱、醋、茶等生活用品。在古老黄河上,筏子客们在波涛上奋力挥动着船桨,上演着一幕幕惊险、刺激的故事,把独具特色的黄河号子、“花儿”荡气回肠地唱给人们,唱给南来北往的过客,唱给古老的黄河……
1936年6月,我国著名记者范长江先生曾搭乘皮筏,从兰州抵达中卫。在《中国西北角》一书中,他对黄河筏运及水手作了生动而翔实的记叙:
大峡(指桑叶子)两岸,山势比向阳峡陡峻得多。河面有时非常的窄逼,水急而常有巨滩,与近乎直角的转道……最危险者为“焦牛把子”,河水直冲一石崖尖上,皮筏必须对石崖放去,同时又须于未接触的一刹那,转筏下流,生死存亡之际,其间不能容发。筏上水手与搭客,至此皆屏息静待,以待命运之降临!筏上首领则站立筏上高处,全力注视水纹,一面发出各种非内行不易听懂之命令,指挥前后之水手……
范先生的描写可谓精彩生动,引人入胜,使我们能够从中窥到回族筏子客的雄心胆略。旧时对于做“水上生意”的筏子客们而言,更有猛于自然险礁的种种剥削欺压,还会随时随地面临着土匪路霸的抢劫,他们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成为受苦最多、受压最重的阶层。
在风平浪静、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伴着黄河上那“哗啦啦”的桨声、涛声,他们也会情不自禁地放开歌喉,唱一曲河州“花儿”:
站在筏子上扳桨哩,羊毛(哈)往包头送哩;
远路上有我的扯心哩,谁人(哈)打听者问哩。
芥子花开开打黄伞,胡麻花开开是宝蓝;
筏子上的阿哥(哈)讨平安,回来了尕妹(哈)照管。
……
旧时在正常情况下,每只皮筏子每年要从事两三次数千公里的长途水运,途中由经验丰富、驾技精良的筏子客护送,才有把握安全到达目的地。黄河筏子主要运行在河州北乡40里的莲花古渡至兰州、包绥等地。黄河在这一段的河道曲折狭窄,暗礁险滩密集,因而有“狼舌头(地名)舐上水,筏客子遇见了鬼”的民谚。
过了兰州,东下30里,便是的筏子客常说的桑园峡。桑园峡长达60里,峡内险礁丛生,怪石林立,黄河河道时宽时窄,水流凶险湍急。桑园峡过后便是蟆峡,野马似的黄河水被大山驯服了,紧紧地夹在峭山崖壁之间。在这里,河道中间,矗立着一块巨石,水流被它像刀一样割成两股。站在远处瞭望,这块巨石好似沙漠中远行的一峰骆驼,驼峰高耸,筏子客形象地叫它“骆驼石”。据传,骆驼石来历不凡,当年鲁班造桥,曾以它为桥墩。
在如此险恶地带搞水上运输,若不熟识水性,没有与惊涛骇浪作殊死搏斗的勇气、胆魄和经验,那是万万不行的。有许多筏子客,在与黄河的急流险滩中,将生命永久地留在河道里,每一次出行,都是筏子客敲打鬼门关的壮举。这样的次数多了,心里有了敬畏或恐惧。出发之日,预选吉日,开筏之时杀鸡宰羊,祭祀河神,祈求神灵保佑一路平安。一些禁忌自然而然地在筏子客中间形成,比如忌讳讲“破”、“沉”、“撞”、“没”等字,忌讳乘客叫他们“筏子客”或“水手” ,而乐意叫“掌柜的”或“把式”。途中若遇龙王或河神庙,他们也会自动停下筏来,进庙烧香磕头,许愿还礼。除此之外,筏子不载新婚夫妇,也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知什么原因,筏子客普遍认为,新婚夫妇会给他们带来灾难,而运送灵柩,能给他们带来好运,有人说送殡就是送财,取棺材谐音,不得而知。虽说筏子客禁忌较多,但他们敬奉的神灵,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平安与幸福。清朝时,他们的子女连入学考试的资格都没有。民国时,他们的地位虽有所些改变,由以前的“单帮漂流”到有了统一的组织,但随之而来的是数不尽的苛捐杂税。筏子客每年除要向官府缴纳“筏捐”、“桨捐”以及“统税”之外,到达每一个关口,还要报关验单,遭受关卡的勒索。如今,我们在影视作品中,常领略筏子客的风采,豪迈、大气,他们在飞旋的浪尖上娴熟自在,可是筏子客的真实生活是很辛苦的,他们浪尖上行,山道上来,付出了超强的艰辛劳动,路途遇险,就有生命危险。有一首歌谣,说明了筏子客的辛酸生活:
多少年黄河里漂泊,
桨板儿摇粗了胳膊;
多少年黄河里颠簸,
挣扎在激流旋涡;
出没风浪里的筏子客,
摇不尽寒苦的生活;
风卷日月头上过,
泪水儿比那黄水多!
黄河筏子有1900多年的历史。千年的岁月中,筏子一直都是黄河上最重要的运输工具,筏子客也是延续了千年的古老职业。来到现在的黄河上游,我们仍能亲眼目睹到古老的黄河筏子顺水飘流的情形,聆听到筏子客们那悠扬高亢的“花儿”声。不过那酸楚的唱词早已变得轻松欢快多了,羊皮筏子的功能也早已由过去的转运货物而成为中外游客在黄河观光旅游的游玩项目,乘筏人已不仅是贩卖瓜果蔬菜的货主,更多的是寻幽探奇的游客。而筏子客这种古老的职业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