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生与死,爱与被爱……
她喜欢行走,用写作记录行走的风景,体味生命的隐忍和困惑……
她的梦想,曾经是开拖拉机,一个渴望在乡野中奔跑的女子……
她写诗,写散文,写小说,用文字,描绘人生的一幕幕场景……
[海男小传]
海男,女;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中国女性先锋作家代表人之一。其作品《男人传》、《女人传》、《身体传》、《爱情传》在中国大陆引起轰动。已出版海男文集(四卷本)。
[海男专访]
安妮:从你的经历中看出,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那些过往,其实已经变成你写作的一部分回忆,是这样吗?
海男: 是的,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所谓故事就是我用生命所历经的过程,那些从出世以后耳闻目睹的一切都将成为我身体中收藏的故事。之后,是写作。作家之所以需要写作,就是一次重温一次次故事的历险过程。
安妮:看到你说,小时候弟弟病死,被装进一个小棺材里,这件事对你和家人有怎样的影响?这会不会使得你在成长的过程中带着内心的隐痛去看世界?
海男: 小弟弟病死那一年我才有4岁,很多记忆模糊了我的眼睛,那是一段我的年龄无法真实而具体的承担记忆的时代。再后来,母亲不断的回忆并强化了小弟弟死亡的过程。小弟弟是因出麻疹而死,因为母亲工作太忙,再加上60年代医疗制度的混乱,小弟弟没有得到好的***和守护。小弟弟之死成为了母亲追忆中永远的心痛,成为了我想象中第一桩最为强劲的死亡录。
安妮:说到干校,现在的年轻人恐怕都不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情况,你能说说你那时的生活吗?
海男: 我那时5岁左右,同父母乘上一辆大货车来到了金沙江畔。灼热的风,干燥的空气,湛蓝的天空,朵朵白云。江岸边有砾石、荒草、丘陵,我赤脚向江边走去,之后,这条寂寞的江成为了我童年时代的乐园,成为我们一家的避难所。在干校,我母亲和很多妇女一起养猪,父亲则和众多的男人们垦荒放羊。我在金沙江还目睹了第二桩死亡,一个在干校劳动的年轻女人失踪数日以后突然从江流中漂上岸,那是我看到的最为真实的死亡,她那被江流推上岸的身体就躺在滚烫的沙滩上,的身体就像雪一样白,完全的白——那是腐烂的白,死亡的白。这次死亡使我患上了神经衰弱症,很长时间我都会在梦里尖叫。那时候,我身边的自然环境是如此的寂寥,秋天,山冈上的野生橄榄树挂满了硕大的又甜又涩的橄榄,那滋味,我至今难以忘怀。
安妮:一般来说,作家小时候的数理化成绩都不好,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台湾女作家三毛,数学课几乎成为她成长的梦魇,而据说你小时候也很害怕数学课,为什么呢?
海男: 不错,我的数学课一团糟,主要是一开始我就对上数学课没兴趣。那时候我已经开始看小说,我从哥哥那里寻找到当时所谓的黄书和苏联小说,每当上数学课时,我就在下面偷着看小说,这样一来,我对数字计算永远都排斥。
安妮:你是怎么开始对阅读产生兴趣的?其实当一个人开始沉溺于阅读的乐趣时,往往就失去了和他人交往的欲望,很多文艺男女往往比较宅和自我,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海男: 热爱阅读的过程首先必须来自与书的机遇,我与书的机遇在11岁那年就开始了,它导致了我对数理化的抗拒。但真正的阅读是是17岁那年开始的,因为阅读我才开始了在笔记本上写诗。从那一年之后到三十多岁,阅读于我仿佛像一场疯狂的运动,两三天就可以将一本书读完,那是一种忘我而贪婪中的阅读,翻开第一页书恨不得马上就读完。是的,在这个阶段,我的世界是封闭的,许许多多通向外的门径似乎都已经被自己堵死了,因为读书我们由此滋生了许多虚无主义的情怀,它与现实是格格不入的。自我就在这种虚无主义的情怀中衍生而出,这是每一个文艺青年的风格特征。
安妮:你的身上,永远有着云南的烙印,蓝天,白云,清晨淡淡的薄雾和阳光,这是你的作品带给我的感觉,很想知道,云南这片土地,到底如何孕育出你这样的一个女子?能说说你成长的故事吗?
海男: 我出生在云南滇西的一座盆地,那里有蔚蓝的湖泊程海,也叫星湖,之外是金沙江从这座盆地外的峡谷间穿巡而过。我从小就跟随当农艺师的母亲在这座县城里不停地迁徙,大部分时间是在一个叫三川坝的小镇上隐居,陪同成长的还有门前的石榴树和紫薇树,它们成为了我作品中永恒的色彩,包含着凋零和不朽的隐喻。在我开始写作以后,我几乎走遍了整个云南,正是这块土地的风云变幻,让我对人生的命运和演变魔法开始着迷,这就是写作的开始,也是将写作进行下去的理由。
安妮:成为作家,是你儿时的梦想吗?
海男: 我儿时的梦想,是开着一辆拖拉机到荒野深处去开垦土地。因为那时候,拖拉机是我见到的最神奇的庞然大物。而且,我记忆中的一个美人就是当时的女拖拉机手,她是那个时期我的偶像。所以,儿时的我,根本没有梦想过当作家。作家梦是我17岁那年开始的。
安妮:在你的记忆中,有没有让你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和思索的问题?无论是爱情,还是人生,甚至,包括一段挫败的坎坷经历?
海男: 我一生着迷的还是轮回问题。看电影《云***》时,我很赞同那句台词:“ 我们的生命不仅属于自己。从生到死,我们和其他人相连,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们的每一个罪行,每一个善举,孕育了我们的未来。” 无论是你生命机遇的一只鸟,一条河流,一座山冈,一片花丛,一首诗歌,一个人等等,都与你的前世因果结缘相联系。
安妮:从你的书里知道你是一个热爱自然的人,行走无数地方,看过无数风景,有没有让你最不舍最难忘的地方?
海男: 我走得最多的地方还是云南。在卡瓦博格(梅里雪山)之下,每一次去雪山之下,我都是在晨曦前到达,那是我最为之静谧的时刻,我会舍下人间万念,与那座晶莹剔透的雪山相遇,而我眼眶里那盈满的也许是雪花,也许是经文,也许是眼泪。沿着梅里雪山而下,是秋天正午时刻的澜沧江大峡谷,是黑色兀鹫盘旋的天堂,在这片地域中充满着令我灵魂不舍的远山青黛,法国人修建的茨中教堂耸立于澜沧江岸,迎向我目光的是山坡上紫红色的葡萄架。在云南,很多地方都会让我难忘,比如碧色寨,那座百年前法国修建的火车站上有米轨,有黑檀色的铁轨和枕木,有建造滇越铁路的传说,之后,我完成了长篇小说《碧色寨之恋》。
安妮:能说一下你和妹妹在黄河流域近一年的漫游生活吗?当时怎么会萌生这样的念头?
海男: 那是1986年,一种渴望冒险渴望改变的想法出现之后,就欲罢不能,于是就出发。诗人艾略特说,家是人出发的地方。我们出发了,抵达了巴颜喀拉山下,在茫茫无际的荒野深处有冻死的牦牛,有二十多万淘金人。一条关于河流的记忆也是我们青春的冒险记忆,那时候似乎什么都不怕,不害怕茫茫冰川的缺氧,不害怕死,也不害怕生……
安妮:你的第一部小说是在什么情况下完成的?还记得当时写作的心情吗?
海男:1989年冬天的北京鲁迅文学院,我开始写第一部中篇小说《人间消息》,之前,我从未想过我要写小说。也许是我身边的磁力——那些源自一群个性独异的小说家的磁场影响了我,我们同班的小说家有莫言、洪峰、余华、刘震云、迟子建等,他们在那个时代已经写出了非常优秀的小说。而我,就这样开始了写作小说的历程,这也是我命运中的命中之命。
安妮:你觉得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海男: 我认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品质应该是瑰丽而优雅,然而,让一个女人变得瑰丽而优雅的修炼才是最为重要的。当我们说瑰丽的时候往往会看见一片盛放的玫瑰花和太阳下的向日葵,它们都是浑身瑰丽的象征或景物,而你一定会知道玫瑰和向日葵在绽放之前有过多少隐忍,那是一朵朵花蕾的等待内敛,那是它们面朝风雨的隐忍时光。当我们说优雅的时候往往会看见美丽的孔雀开屏或者看见云端上的天鹅,因为它们都是优雅的精灵。面对它们,你一定知道孔雀在开屏之前要为自己的身体上长出多少斑斓的羽毛?天鹅在飞往云端时又要为自己的旅程编织多少与云一样悠远变幻的羽毛?
安妮:有句话,叫“ 世界如此险恶,你要内心强大”,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内心强大的女人吗?
海男: 我不认为自己是内心强大的女人,但我知道做自己一生最为喜欢做的事情,写作就是通向内心熔炼之事——每一次具体的写作,都必须用身体经历一次次出生入死的词语的搏斗,正是它们历炼了我的怯懦和眼泪。通过写作,我知道人生就是行走的过程,就像我在云南的地貌中行走。在高山流水的迥异中,我忽而会下到峡谷深渊,那里是热带河川,我会遇上奇异的植物果实;忽而我已来到了寒川,这里有纯净的雪地,奔跑的兽群……我的心灵通过与这些丰茂而神秘的世界相遇,获得了享受寂寥的勇气,同时也获得了用其自身的力量,抵达或放弃的全过程。人,最为重要的是要学会与自己的身体和光阴和谐相处——因为世界在变,世界是寂寞的。
安妮:人与人之间,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最好的方式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因为伤害,永远是来自最亲密的人,也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带来伤害。你对人际交往是如何看的?
海男:非常喜欢你的观点。这样的距离是我期待的。但在更年轻的时代,并不知道距离有多么美,那时候,是在奔跑中逾越这些属于友谊和爱情的距离,所以,年轻时所遭遇到的伤害也称之为美学上的近距离冲突。只有光阴虚度到了某个时期,生命才会从视觉和心理上与世界保持着足够多的距离,距离是我们取之不尽的忧伤,也是我们取之不尽的神秘和思念。
安妮:如果有来生,你会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
海男: 哦,我相信会有来生的,我正在写作中的一部长篇小说就是关于轮回转世的故事。如果有来生,这个星球还依然存在的话,那就意味着依然有语言存在的空间。那时候,我一定还会写作,我深信这是命定的因素。
安妮:平时有什么爱好吗?逛街?美食?泡咖啡馆?
海男: 每天早晨冷水澡,中午快走一小时。也喜欢逛街。喜欢云南各个区域的多种少数民族居住地的美食,因为很多野生植物都可以品尝,也喜欢喝他们自酿的多种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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