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世纪70年代岁末,我从一本画报上,看到一篇大跌眼镜的报道,题目叫作《云南永宁纳西族的阿注婚姻》,说的是永宁那里的纳西族父老,至今还生活在母系社会里!这真是天下奇闻。报道说,他们男不娶,女不嫁,实行“阿注”(即朋友)式婚配,没有丈夫、妻子、结婚、离婚等等诸如此类的概念。他们的子女随母亲生活,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尤其不可思议的是,那里的成年女子,竟以拥有的男人多为荣耀!这可能吗?不想,这一问就是二十多年。 终于,一次打探虚实的机会不期而至。只是,在踏上那块神秘的土地之前,我已获知那地方最确切的叫法为“泸沽湖”,而非笼统概念上的“永宁”。所谓“阿注”式婚配,世人俗称为“走婚”。
在包租的小车上,我们不断地跟司机打听。早年的信息又得到进一步纠正:纳西人并不走婚,真正实行走婚的是摩梭人。虽然书上说他们是纳西族,但他们自己并不认可。同样,纳西人也不认为他们属于纳西族。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外界报道的不断扩大,国内外游客蜂拥而至。许多人就是冲着试***“走婚”的目的来的,他们之中既有男的,也有女的,既有失败的,也有成功的……接待我们的司机姓和,我们喊他和师傅,四十来岁,胖墩墩的,服务非常热情。见他情况如此之熟,我们便再三盘问他有没有“走婚”?狡黠的家伙只是闪烁其辞,一个劲地笑。显然,我们的调佩,让他的内心隐秘曝了光。也触动了他美好的回忆。
山道弯弯,车速难快。我们早上八点出发,直到下午四点左右才到达目的地――泸沽湖畔的落水村。该村是摩梭人群居之地,临湖而建,类似于湖滨小镇,几乎家家户户都开着风情旅馆。在和师傅的力荐下,我们住进了一家名为“摩梭伊甸园”的农家旅社。这里显然是他的―个“点”,虽有挨宰的嫌疑,但反过来一想,安全有保障。而且,还有一层,如果我们万一不小心冲撞了摩梭人的禁忌。有和师傅这熟人在,不也能得到保护吗?正是冲着这一点,我才在一放下行李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房东女主人采访。
二十多年的疑团终于就要解开了!
女主人三十多岁,皮肤黑而糙,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浓重的川滇口音。汉语十分流利,面对陌生人的提问,看不出有半点“害羞文化”的表情。她十分坦然地告诉我。她的孩子们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她的“阿注”是一名中学教师,住在另一个较远的村子里。
“假如,”我问,“他在跟你走婚的同时,还跟其他女子走婚,你怎么办?”
一旁的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我也只好笑道:“我以前听说,你们摩梭女子相互比,看谁的男’人多。越多越有本事,越多越光荣,是这样吗?” 女人说:“这是瞎说啊!这种私密事,哪个好公开呀?人家摸黑来,天不亮就走。哪像你们,一觉睡到大天亮!”
同伴们又是一阵哄笑。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中,我再次问:“能告诉我,你们的走婚关系是怎么确定的吗?”
女人腼腆地笑了笑:“两人相互有好感的!”
“就这?”我心有不甘地盯着问,“不看钱有多少,房子有多大……”
“羞死人啦,羞死人啦!”女人不等我说完,就兀自笑着打断道,“又不是卖掉自己,看那些干什么!那些,不都是你们讲究的吗?”
我说:“那你们看什么呢?”
“我们?”女人说,“只看缘份,只看感情。”
“要是感情变了呢?”我迫问道。
“变了就变了呗。”女人恬淡地说,“各人走各人的路。哪像你们,一个个要死要活的。”
这女人也挺有意思的。总忘不了揶揄我们。当今之世,人们渴望净化环境,消除污染,于是便将那未曾受到污染的蔬菜,称之为“无公害蔬菜”。我由此而联想到了爱情,能不能将摩梭人这种显然没有遭到金钱、权势、等级、门第、种族、信仰、***见、观念等阻挠侵害的爱情,称为“无公害爱情”呢?
当我继续问了一些有关走婚的细节问题后,她笑道:“今天晚上,你们一定要去参加篝火晚会,体验一下,看看有没有摩梭姑娘相中你们的。要是有的话,姑娘就会抠你们的手掌心。那样,你们的运气就来了!”
在大家的一片哄笑声中,我们匆忙告辞出来,抓紧分分秒秒去游街景。
落水村的街景跟泸沽湖一样,风情万种,十分迷人。走了不过百十米,眼前一亮,都不是海伦小屋吗?记得央视多次报道过的。我们急步向前,只见海伦姑娘的巨幅民族服装彩照,制作成广告牌摆在小屋门口。原来,这里是海伦夫妇开的“大狼吧”。我们不请自进,一看室内装潢陈设,果然很有些都市之“吧”的情调。我不禁暗叹,看来这文化渗透,的确非同小可呵!“大狼”没在,海伦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这位汉族大学生嫁给摩梭小伙后,生了一个儿子。海伦告诉我们,她目前正忙于搜集摩梭人的民俗资料,准备对其进行深入研究。我不愿放过一切探究机会,立即就“大狼”现在是否走婚、他还想不想走婚、将来儿子长大了他要走婚怎么看进行提问。海伦坦率地说,他们两人属于结婚,按照摩梭人的风俗,“大狼”不可以走婚。而且她相信“大狼”也没有必要走婚。看得出,她的惊人美貌使她充满自信。至于儿子将来是否走婚,海伦说,他是摩梭人的后代,作为母亲,她尊重儿子的选择。但是,她一定要让他受最好的教育。将他培养成材。海伦是勇敢的,也是宽容的。我们祝愿她幸福美满,事业有成。告别时,正好碰上“大狼”从外面回来,于是我们在“大狼吧”门口一道合影留念。
泸洁湖的月光异常皎洁。晚餐后和师傅果然没了踪影,我们则顶着月光去参观了篝火晚会,只是不曾“下海”参加劲舞,当然也就没有遇上姑娘抠手心的美事。回到“伊甸园”时已是深夜,房东屋里还亮着灯火,我们又乘兴拜访了她的老祖母。在摩梭人最神圣的火塘旁,我们边烤火边听老祖母聊靡梭风情,聊旅游对摩梭人的影响……那天,悬了二十多年的疑团悉数破解,我几乎一夜无眠。
旅游业打破了摩梭人封闭又坚硬的生活外壳,使他们大开眼界的同时,又给他们以丰厚的经济回报。当然,毋庸讳言,旅游也给这里的生存环境,包括摩梭人的精神家园带来一定程度的污染。但即便是这样,从房东女主人提供的信息看,摩梭人之间的爱情纯洁却毫发无损,“无公害爱情”之花照样怒放。这是为什么呢?华夏儿女,尤其是我们汉人,千百年来,为了抵制爱情污染,上演过多少可歌可泣的绝唱?然而,到头来仍是一笔糊涂账:唱天仙吟牡丹白素贞问梁祝情为何物?说红楼弹西厢杜十娘拷侯李爱有几分!绚丽的命题,却沉重如斯!行到狗钻洞山口观景台,最后一次回眸美丽的泸沽湖时,我不由留恋起这块“无公害爱情”之花盛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