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不是‘墨菲斯托’”,在德国柏林,侃侃而谈,以“墨菲斯托”作喻,风趣有力地回击了“中国”。德国人闻及此事,定当会心一笑;而对于大多数的中国人,想必只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墨菲斯托”究竟是个啥?故事还得从《浮士德》说起。
歌德的娇子
无论是音译成“墨菲斯托”,还是“靡菲斯特”、“梅菲斯特”,作为西方社会中足以让人谈之色变的魔鬼,他的形象可谓深入人心。多年来,学者们对于墨菲斯托来源的考证从未间断过:在古希伯来文中,“墨菲斯托”原义为“破坏者”和“骗子”;在古希腊文中,“墨菲斯托”就成了“不爱光者”。到了中世纪的欧洲,围绕着墨菲斯托和德国占星家约翰・乔治・浮士德的传说就在普通百姓的口头传开。信奉基督教的欧洲人此时坚信,墨菲斯托是专门攫取人类灵魂的恶魔。
然而,一切势力都压制不住人们对于自由的渴望。文艺复兴后,欧洲人的思想如溃堤之水乍泄千里,墨菲斯托的故事也被人们插上了想象力的翅膀,迅速走红。文人和诗人们前赴后继,将民间故事不断深加工,《浮士德博士的悲剧》从英国伊丽莎白时期的戏剧家马洛笔下诞生;德国寓言家莱辛、克林格尔也都写过有关墨菲斯托的作品;由浮士德和墨菲斯托故事改编而成的木偶戏和其他戏剧,在欧洲各地陆续上演……
真正将浮士德和墨菲斯托故事推向文学殿堂高峰的,当属19世纪德国文学巨匠歌德。1831年,这位82岁高龄的古典主义大师,完成了耗费60年心血的长篇诗剧《浮士德》。次年,歌德撒手人寰,空留下这部“欧洲文艺复兴以后资产阶级精神生活发展的历史”告慰世人。在《浮士德》中,歌德对墨菲斯托进行了全新包装,彻底改造,并最终使他的形象家喻户晓。
诗剧开头,“天上序幕”拉开,歌德就将整本的故事情节假设在一个宇宙性的范围内:魔鬼墨菲斯托与上帝打赌,认为人类由于无法满足的欲望,终会导致自身的堕落。为此,魔鬼特意到人间去诱惑老学究浮士德。此时的浮士德已然垂垂老矣,墨菲斯托决定让浮士德重返青春,但条件是一旦浮士德感到满足,灵魂便归魔鬼所有。
浮士德答应了墨菲斯托的条件。重返青春后,他便与一个小镇姑娘玛格丽特相恋。玛格丽特对浮士德一往情深,为此,她误杀了母亲、葬送了哥哥,惶恐无助之际,甚至溺死了与浮士德所生的孩子。最终,玛格丽特精神失常,丧命刽子手刀下。
在第二部中,墨菲斯托带领浮士德来到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宫。全国上下一片混乱,精英阶层生活荒***腐败,百姓却啼饥号寒、为生活铤而走险。雄心勃勃的浮士德决定大干一场,在墨菲斯托的帮助下,他大量发行纸币,缓解了财***危机,宫廷贵族们却更加骄奢***逸。浮士德对黑暗的***治大失所望。
多年后,浮士德已是百岁老人。墨菲斯托再显魔法,帮助浮士德平定叛乱,得到一片海边的封地。为了完成浮士德的安民理想,墨菲斯托驱使百姓移山填海,变沧海为桑田。此时,浮士德已是双目失明的百岁老人。眼看自己的目的即将达到,兴奋的墨菲斯托赶快令死魂灵为浮士德掘墓。
“笃笃笃”的铁锹之声传到浮士德的耳中,他以为是群众在为他开沟挖河。想到自己正在从事的伟大事业,浮士德不由地会心满足,也顿时如约倒地。墨菲斯托满心欢喜地要夺走浮士德的灵魂时,天降花雨,化为火焰,驱走了魔鬼。天使将浮士德接至天上,天堂顿时欢声四起;墨菲斯托多年的运作,却功亏一篑。
历来墨菲斯托都被视为邪恶与否定力量的象征,在《浮士德》中他也直言不讳“犯罪、毁,更简单用个字‘恶’,这便是我的本质。你们所谓罪过啊、破坏啊,简言之,被称为恶的一切,正是我的本质特征。”
冯至先生评价:“墨菲斯托非勒斯的许多奇迹,是本诸魔鬼的传说;但是他的性格却是歌德的创造。从前者看,他是一个具有超人能力的魔鬼;从后者看,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的存在是理想的,他的性格是实际的。”原本流传在欧洲民间简单的、单薄的、丑恶的魔鬼形象,在歌德的笔下也变得丰满而多元。在墨菲斯托这个矛盾体中,除了“否定的精神”外,还有积极性的次要一面――墨菲斯托目光尖锐,他看到人世的许多丑恶腐败现象,并无情地予以揭露和讽刺。正是墨菲斯托对浮士德的不断否定,才让他有了克服一切艰难困苦继续追求的勇气和力量。
多面的人物造型
歌德的《浮士德》让“墨菲斯托”一炮走红,音乐家们也按捺不住了。围绕着墨菲斯托题材和形象的音乐和戏剧作品自此迭出,在欧洲各地蜂拥上映。据法国音乐百科全书记载,根据“浮士德”所做的歌剧有14部,如德国作曲家施波尔的《浮士德》,舒曼的《歌德浮士德的情景》,柏辽兹《浮士德的劫罚》,意大利作曲家、剧作家鲍依托的《墨菲斯托》;此外,李斯特的管弦乐曲《浮士德中的两个插段》、钢琴曲《墨菲斯托圆舞曲》,瓦格纳的《浮士德》序曲也成了这一时期的代表作。近代以来,阿尔弗雷德・施尼特凯的清唱剧《浮士德》和莉莉・布朗热的清唱剧《浮士德与海伦》也大受欢迎。
音乐是塑造歌剧人物形象的一大关键,正如威尔第所说:“歌剧中最主要的是人物的性格,情感和热情,冲突与矛盾,这些是可以通过音乐表达出来的。”这些星光耀眼的音乐和剧作中,塑造墨菲斯托形象最成功的,当属古诺的歌剧《浮士德》。
在歌剧开始的时候,年老的浮士德在家中伏案叹息,他感到祈求上帝已经无济于事,于是大声呼唤撒旦。此时,墨菲斯托突然从暗处走出来,用低沉的声音回答:“在这里。”古诺用下行八度大跳体现墨菲斯托对于浮士德的恭敬,极力塑造墨菲斯托谦卑的仆人姿态,以取悦浮士德,既不失威严,又显得彬彬有礼。
古诺塑造的墨菲斯托形象是多面性、立体化的。浮士德对于墨菲斯托的突然出现倍感诧异,还没等他开口,墨菲斯托就引吭高歌介绍自己:“宝剑挂身边,头戴羽毛冠,钱包里满又满,那华丽的斗篷披在肩,我是以贵族模样出现!”音乐语汇刻画出魔鬼墨菲斯托骄傲的神情,让墨菲斯托在与浮士德初次见面时摆出一副雍容华贵的姿态,以便用金钱来诱惑浮士德,墨菲斯托的绅士气质由此体现。
但墨菲斯托终究是个魔鬼,他具有魔鬼一般意义上的特征:阴暗、恐怖、邪恶。通过唱词,古诺成功将墨菲斯托的邪恶本质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在玛格丽特失去了伴儿,四处寻找墨菲斯托时,他独自回到舞台,伸开双臂,仰天长啸:“夜色你快把树阴遮过!爱神快告诉他们,别怕良心谴责!鲜花快把春意传播,多亏魔鬼之手,布下了满园春色,要用你的芬芳去激发玛格丽特。”歌声由低沉和极弱的力度开始,逐渐在力度、感情和配器上作对比处理,使得音乐生动形象,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墨菲斯托超脱世外的批判精神在歌剧中得到很好表现,《小夜曲》中“你是假装入梦境,难道听不见我的脚步声?小卡特琳,我的情人,难道听不见我的歌声?你的情郎向你召唤,你清楚得很。啊,哈哈哈……”
在音乐上,短笛吹出滑稽的跳音,让听众感到了魔鬼墨菲斯托的愉快心情。歌曲每一分句开始时均由低音上行,到达高音后迅速大跳回,再反弹上升。具有上升趋势的音列造成了音乐动力性的发展,而回落的大跳基本上都是六、七度,减五度等半协和或不协和的音程进行。这些规律性的因素与突发的、不和谐的因素相结合,共同造就了歌曲音调的怪异与荒诞,以体现墨菲斯托不怀好意、嘲讽的性格特征。
歌曲最后以一阵有节奏的笑声结尾,也将墨菲斯托的鄙视、讥讽的神态刻画得入木三分。
谁才是真正的“墨菲斯托”
进入“光与火的时代”后,电影和电视让人们对于世界的想象有了更多种可能。将墨菲斯托形象搬入荧屏的举动也呼之欲出:更便捷的传播途径和复杂的技术手段,让墨菲斯托的物质形态更加丰富;现代艺术日益多元的审美取向,也让墨菲斯托走出了浮士德故事的束缚,成为现代人直逼心性的抽象符号。在这具象与抽象的两极中,墨菲斯托的故事愈发地扑朔迷离。
试想一下,如果有一天墨菲斯托出现在你的面前,许诺成为你的奴仆,并实现你想要的一切,你是否愿意与他签订灵魂契约?1981年的西德影片《墨菲斯托》,为我们实现这种愿望提供了最狂野的想象:在汉堡的一家艺术剧院里,男演员赫夫根静悄悄地坐在后台的角落里。他是一位极具戏剧天分的演员,却由于种种原因只能混迹于汉堡二三流戏剧演员圈子里。
郁郁不得志的现实让赫夫根倍感煎熬,他开始钻营人事。他成功地追求上了剧院特邀演员尼布尔的女朋友,并与她投入了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随后,赫夫根借助妻家显赫的背景获得去柏林演出的机会。在柏林,赫夫根还找到好友乌尔里西斯大演***戏,一举征服了柏林工人的心。
正当赫夫根红极一时,希特勒上台了。***的阴影逐渐笼罩德国,赫夫根选择依附于纳粹以保全自己的戏剧生命。他巴结纳粹将***的情妇林登塔尔,谋取了主演《浮士德》剧中角色墨菲斯托的机会。赫夫根的演技如此出众,把魔鬼演得入木三分、惟妙惟肖,观众们为他着迷,纳粹的将***们也对他大为赞赏。不久后,纳粹提拔他升任柏林国家剧院的总经理。
为了感激将***,赫夫根别出心裁,停演三天,在剧院为将***举行盛大的生日庆典。庆祝活动结束后,将***把他带到空旷的运动场上,让他站在广场的中心。顿时,四面的探照灯突然打开,刺眼的灯光直照赫夫根的脸,赫夫根用手挡住刺目的强光,受尽的他喃喃自语,“你们究竟要干什么?我只是一个演员。”
现实就是如此可悲,赫夫根虽然红得发紫,可从未真正赢得过纳粹的尊重,纳粹只是将他视为一个戏子、一个玩偶、一件宣扬纳粹意识形态的工具。赫夫根本可以离开德国不再受纳粹掌控,但是他无法离开戏剧,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一样。只有在德国戏剧舞台上,他才是活着的生命。期间他也曾良心苏醒期望能拯救身边的人免遭迫害,却已经力不从心。
其实,只要细心便可发现,电影极力渲染的罪恶感并非来自纳粹的蛊惑与胁迫,而是赫夫根心底黑暗的种子。舞台上,赫夫根将墨菲斯托演绎得出神入化,成了一种神圣邪恶的化身,暴戾乖张,无所顾忌;舞台下,当他第一次见纳粹将***时,就已被看穿,他目光柔和,握手软弱无力。舞台上表现出的精神力量与现实中的软弱,构成了赫夫根正反两面的矛盾体。
这部获得1982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电影在结尾处抛出了一个直指人心的疑问――谁才是真正的“墨菲斯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