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不去烟尘系不住愁,我人在阳春心在那深秋,你可知无奈的风霜,它怎样在我脸上流。灞桥柳灞桥柳,遮得住泪眼牵不住手,我人在梦中,心在那别后……”受著名歌手张咪这首《灞桥柳》歌声歌词的深深感染,前不久,我乘去西安开会的机会,特意前往西安城东寻访灞桥古柳。
站在古灞桥遗址上的新桥头,眼前滔滔灞水奔腾不息,脑际里萦绕着李白的《灞陵行送别》,浩然转潸然,怅然复豁然:“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我向秦人问路歧,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古道连绵走两京,紫阙落日浮云生。正当今夕断肠处,骊歌愁绝不忍听。”
是诗,却似高山行云,不着墨痕;是歌,却如空谷流水,不见形迹。心就被拽到古灞水边。“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唐・陈子昂《琶幽洲台歌》)。伫立良久,回不过神来;又沉吟良久,恍惚身临唐代!那是唐明皇天宝三载(公元744年)的暮春,大诗人李白送友人至灞陵亭下。“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李白《忆秦娥》)。身临其境,诗人如何能按捺浩荡胸间的浪漫诗情?面对依依古柳,即将与友人拱手揖别;望眼灞水滔滔,奔涌而来,滚荡而去,何其浩浩!眼前两岸的古柳已飞花净尽,诉说春天的离去;脚下近旁的春草萋萋浴露,仿佛伤心的离泪。送友至歧路,问一声秦人,南行应该怎么走!秦人高古说,走王粲走过的那条古道吧。东汉末年,诗人王粲避乱南行,经过灞桥时,肝肠寸断,留下了催人泪下的《七哀诗》,其中两句“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长安”,伤感何其哀哀!如今眼看着友人也要南行,怎能不“回首望长安”呢?古道漫漫,与都城长安连绵贯通:紫阙巍巍,与落日浮云浑然一体!今夕何夕,此地何地,伤心别离,郁是断肠人!骊歌声声,愁情郁郁,真不忍心听下去了。笔者行文至此,已然泪如雨下。“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李白《把酒问月》),心都是相通的,何况《灞陵行送别》,乃出自李白的手笔,如何能超然此诗外,不生伤感情呢?
灞水,乃是古水,也是名水。远在周朝时,灞水原名滋水。秦穆公称霸西戎,易名灞水,赋以霸权的寓意。又修了木桥,名灞桥。汉唐至清朝时,曾屡毁屡修。秦朝时,秦人在灞水两岸广植柳树。这是秦人的智慧。柳者,留也。《诗经・采薇》诗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秦人种柳,是否取意在此呢?有道是“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送到何处为好呢?秦人选中了灞桥。对送行人而言,这是终点;对远行人来说,这是始点。折柳送过河,留恋不忍别;泪眼留不住,奈何复奈何。汉代定都长安,客流盛况空前。送客灞桥头,折柳以赠别,日渐成习俗。沿河两岸,一步一柳,烟笼十里。阳春时节,柳絮如绵,繁飞如雪。此是灞柳风雪的由来。汉文帝死后,葬于灞水之侧,谓之灞陵。故此,溺陵、灞水、灞桥、灞柳,都成了别离的象征。至于大唐盛世,更在灞桥边上建立驿亭驿站:凡送往迎来者,必然聚此话别。此时灞柳,沐古风而浴美誉,成了唐长安一道靓丽的风景。李白送友人,正是盛唐的峰巅时期,纵然伤心,却“别有怀抱”(清高宗弘历敕编《唐宋诗醇》);即使倜怅,仍踌躇满志。是诗也,“夹乐府入歌行,掩映百代”(清・王夫之《唐诗评选》)。读此诗,于伤感中,能感受到诗人无双的才情与无声的浩叹!
王粲、李白往矣,灞桥古柳绝矣。举目桥头古道两旁随风摇摆的一排排新柳树,却找不到一丝灞柳风雪的味道!但灞陵还在,汉文帝依然长眠在灞水边自己的地下宫殿里。灞水也还在,只是再也看不到李白笔下那种“灞水浩浩”的壮观气势了。古老的灞桥已荡然无存,代之的是走火车、走汽车的现代钢筋水泥桥。人们还在送别,只是不会再去灞水边了。古人那种折柳送别的断肠曲意与唱和诗情,也在岁月沧桑巨变中化作古纸堆里的记忆了。
感谢占人!感谢王粲、李白们!亏了诗词歌赋古文化的浸润,我们的心田才不至于荒芜。汉唐虽成梦,记忆却仍长存。
近闻西安市的建设者们要在灞水两岸重建灞桥柳仿古生态园。这是个特好消息,应该翘首期待。时间虽然不会倒流,但李白们的诗家浪漫情怀却可以重塑。灞柳风雪不是天然的,就如唐诗宋词不是神写的一样。只要我们的心里多些诗情画意,重现灞桥古柳风景就一定会再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