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然:一出演不完的剧

2007年,中国话剧已走过百年历程。100年来,诸多艺术家如耀眼的群星,闪烁在中国话剧的星空,李默然便是其中璀璨的一颗。中国话剧诞生100周年之际,人事部、文化部授予他“国家有突出贡献话剧艺术家”荣誉称号。

2007年,李默然80诞辰。半个多世纪的艺术生涯,46台话剧,7部电影和5部电视剧,长长的剧目单昭示着这位人民艺术家的辉煌业绩;全国***协委员、中国文联副***、中国戏剧家协会名誉***……诸多荣誉无言述说着他的崇高地位。

今天的李默然依然勤勉不倦。他的艺术人生,就是一出演不完的剧。

“你简直是个天才”

李默然原名李绍诚,1927年12月30日出生在黑龙江省尚志县一个回族贫民大家族中,因生活贫困,10岁方入小学读书的李默然14岁就不得不辍学去谋生。从此,他做过小贩,当过杂役,做过邮差。

李默然做小贩的新安市场是牡丹江最热闹的地方,每天都有京剧、西河大鼓、京韵大鼓、奉调大鼓等演出。李默然每天卖完香烟就溜去看演出。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听多了看多了,他便开始模仿,居然惟妙惟肖。京剧《武家坡》、《二进宫》、《辕门斩子》,许多剧目的台词他都能背下来,生旦净末丑,唱念做打,他全会。

此后,他又迷上了电影和话剧。什么时候自己能上台演戏?

机会来了。1945年,他进入邮***局。邮局有个业余剧团每天都在排戏,他便每天趴在墙头偷看。

一天,导演发现了他:“喜欢演戏?想不想试试?”他点头。刚好该剧缺一个仆人的角色,导演就让他按剧本要求试演了几个动作。他压低声音,做沙哑苍老状:“老爷,您回来啦!”

导演大惊:“你简直是个天才!”“天才”终于登台演出了。

不久,剧团又排了《风雪之夜》,“天才”主演一个大资本家,演出很成功,李默然渐渐有了些名气。

业余演出的成功更激发了李默然当演员的热望。1947年,东北文艺家协会文工团招收团员,李默然毫不迟疑地投身到这一***文艺团体之中,从此,他的舞台生涯正式开始了。

“半文盲”的大师

李老只读过3年半小学,何以能被戏剧界尊为大师?

“勤奋学习,持之以恒!”他淡淡地笑着回答。“60年来,从我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起,我每天都要坚持二三小时的学习,即使是‘’期间也未中断。”

使他认识到学习重要性的,有两件事――

在东北文协文工团时,一次,轮到他负责读报,大家突然哄堂大笑――他把“效率”读成了“效帅”;

1951年,东北人民艺术剧院成立,排练的第一台剧目是《曙光照耀莫斯科》,李默然饰演***书记库烈聘。由此,他遇到了著名导演严正。一次排练时,严正当众批评李默然:“李默然,别拿腔拿调,你这是腔调式的形式主义!”

李默然震惊了。此前他听到的全是赞美声,可恰恰是对他自认最擅长的语言,导演却给予严厉的批评。

李默然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缺陷:文化水平太低,读书太少。而没有文化是无法成为好演员的。必须用知识来武装自己!此后数年,他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花在了***书馆里。

20世纪50年代是李默然舞台生涯中的第一个黄金时期,他主演过《尤里乌斯・伏契克》中的伏契克,《第一次打击》中的季米特洛夫,《胆剑篇》中的吴王夫差,《日出》中的李石清等角色,都取得了巨大成功。在北京演出,他还多次受到、等老一辈中央领导人的接见。

永远的“邓大人”

1960年早春,33岁的辽宁人艺副院长李默然北上长春,参加电影《甲午风云》的拍摄,出演邓世昌。

得知消息的长影厂一片哗然:让一个从没演过电影的话剧演员出演如此重要的角色,能胜任吗?

议论中,李默然开始试拍“闯宴”一场:面对日本特务罗皮尔,他两眼喷出愤怒的火焰,给予痛斥。样片出来,叫好声一片。这个外表粗犷却英华内敛的演员把民族英雄邓世昌演绎得淋漓尽致。特别是他在“撞舰”一场的出色表演,给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致远舰舵手牺牲后,邓世昌怒火中烧,把辫子猛地一甩,缠在脖子上,手握舵把,驾驶着致远号向敌指挥舰撞去。

《甲午风云》于1963年上映,引起轰动。李默然一举成名,观众的信件雪片似地飞来,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认出。一次他在大连渔场参观,渔工们一下子认出他来,竟不约而同地向“邓大人”拱手问安。

1964年,李默然在他的第二部电影《兵临城下》中成功地塑造了姜部长这一形象。此后他又主演过《熊迹》、《走在战争前面》、《检察官》等影片,成为受到亿万观众欢迎的名演员。

就在事业辉煌时,“”开始了,他成了“走资派”、“修正主义分子”。一个艺术家最宝贵的10年时光被无情剥夺,直至1975年***复出,他才回到辽艺。

“你是中国的活李尔”

粉碎“”后,中国话剧迎来了黄金时代,李默然也进入艺术的喷发期。这一时期,他的代表作是话剧《报春花》。他把自己压抑了10年的艺术热情都倾注在主角李健身上。《报春花》的演出引起轰动。

1986年,中国首届莎士比亚戏剧节将在上海举行。此时,李默然已经59岁了。时任辽艺院长的他决定排演《李尔王》,并亲自出演李尔王一角。

国际话剧界将莎士比亚四大悲剧的演出视为畏途,而《李尔王》则是公认最难演的剧目,许多艺术家望而却步。李默然此时已患高血压、心脏病,激情是高血压和心脏病的天敌,演这台戏不但情绪上剧烈波动,而且需要很好的体力,年近花甲的李默然吃得消吗?

1986年4月18日晚,辽宁人艺在上海戏剧学院实验剧院首演《李尔王》。李默然把莎翁笔下这个专横暴虐、自私昏聩的独裁者的狂、愚、哀、癫演绎得淋漓尽致。评论家对李默然的评论是“回肠荡气”,他的演出达到了“壮美”的境界。

最后一场戏下来,李默然的脉搏达每分钟130次,他用生命的代价,把李尔王形象雕琢得光芒四射。

演出结束,国际莎士比亚学会***菲力浦・布罗克班克冲上舞台与他拥抱,激动地说:“你是演出《李尔王》的5国演员中最出色的一个!你是中国的活李尔!”

“奶奶造就了一个伟大的艺术家”

李默然和夫人龙潮是在李默然考入东北文协文工团后相识的。在排演大型歌舞剧《纪念碑》时,李默然被难住了。他饰演的“唐文”有多段独唱,他却连谱都不识。而这部歌舞剧的总指挥就是龙潮。

龙潮毕业于长春师范大学钢琴专业,风姿绰约,美丽大方,有着极高的音乐素养。李默然是龙潮的爱慕者之一,当他终于鼓足勇气向龙潮表白时,龙潮微微一笑说:“等你唱歌不跑调了再说吧。”

有希望!李默然大喜,他开始在音乐上下苦功了。《纪念碑》演出成功了。李默然演的“唐文”不仅形象逼真,唱腔也漂亮。果真,他唱歌不跑调之日,便是爱情成熟之时。1950年,李默然和龙潮举行了简朴的婚礼。后来,他们的孙女说:“奶奶造就了一个伟大的艺术家!”

在影片《甲午风云》中扮演李鸿章的王秋颖和李默然是老搭档。但当时李默然是艺术6级,王秋颖却只是艺术7级。对此,王秋颖忧心忡忡。1984年1月,王秋颖肝癌晚期,这块心病还在折磨着他。夫人将心病透露给了李默然。

李默然直奔省文化厅,对厅领导说,希望组织上不要让一位老艺术家带着遗憾离开世界。3天后,王秋颖的级别问题得以解决。

王秋颖渴望见老友最后一面。正在北京紧张演出的李默然火速飞回沈阳,直奔医院。他的脚步声一下子勾起了王秋颖对二十多年前《甲午风云》中“闯宴”那一幕的回忆――李鸿章与洋人谈判,洋人出言不逊,激怒了在二堂等候的邓世昌,他将茶盅重重一磕,说道:“一派胡言!”惊动了里面的洋人和李鸿章,李鸿章喝道:“谁在二堂喧哗!”想及此,躺在病榻上的王秋颖突然脱口而出:“谁在二堂喧哗!”刚到门口的李默然闻言急步趋前,单腿跪地:“回大人,邓世昌拜见中堂大人!”刹那,4只大手紧握在一起,两行浊泪从王秋颖的眼中滚落。

“这是你艺术的第二个春天”

1993年,67岁的李默然退出第一线。

这一年,中国话剧研究会搞小剧场汇演,李默然突然看到《夕照》的剧本。《夕照》中这个行为怪诞、个性独特的老艺术家让他怦然心动,他决定将此剧作为自己的封台演出。

1993年初冬,北京,青艺小剧场。《夕照》登台演出。

没有海报,没有宣传,《夕照》的演出却牵动了许多人的心――这是人民艺术家李默然的最后一次演出!只演3场!我们再也见不到“邓大人”了!

举办者忽视了观众对李默然的喜爱程度,忽视了“封台演出”带给观众的惋惜、牵挂、震动和痛苦。青艺小剧场前聚满了人,人们挤进剧场,剧场爆满,连过道上都挤满了人,剧场大门紧闭,但还有许多观众坚持要进去。

“哗!”剧场的门被挤破,玻璃碎落一地……

保安来了,警察来了,剧场前一片森严。此事惊动了中央领导。时任部长的***给文化部副部长高占祥打电话:李默然不能封台!高占祥找到李默然:“这应该是你艺术的第二个春天,怎么能封台呢!”

默然难默然,于是不得不加演。

加演还不够,于是又在蓝岛大厦的伊甸园剧场连演数场,场场爆满。

“封台演出”的最后结果是,《夕照》剧组不得不巡演全国,直演到1998年,竟演了100多场!

“有社会责任感的艺术家”

1998年12月,中国戏剧家协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举行,选举新一届剧协***是大会的主要议程之一。中国戏剧家协会前四届***分别由田汉和曹禺担任,到第五届,曹禺先生已逝世,由谁来承担这一重任?当时的领导向大会推荐李默然――“李默然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艺术家!”而李默然却推荐别人。

2006年11月,中国文联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举行,李默然做客人民网,就艺术与人生等话题和网友***交流。

一位网友问李默然:“您现在快80了,还关心文艺界的事吗?”李默然回答:“我很关心当前社会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文艺界的事情,比如泛娱乐化的问题。文艺有社会功能,有人文功能,也有娱乐功能,但如果文艺只剩下‘娱乐’这就令人忧虑了。”

这些年来,尽管年事已高,李老仍以旺盛的精力为繁荣我国戏剧事业呕心沥血。在连续两个半天的采访中,他多次谈到艺术家要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文艺工作者,要做到“三个必须”――必须关心国家的命运;必须追求真善美;必须摆正普通人的位置。他自己就是“三个必须”的典范。李老演的《走在战争前面》一剧中有一句台词:“撼山容易撼难!”黄宗江看后非常感动,说:太感人了,这么一个口号到李默然嘴里怎么变成这么感人的东西!李默然说,这个口号可不简单,没有深刻的爱国主义情怀是体会不到的。

李默然:一出演不完的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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