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二三十年代是中国电影音乐的准备期。以上海为代表的都市商业、通俗文学以及鸳鸯蝴蝶派电影的发展为电影音乐提供了基础和前提。鸳鸯蝴蝶派文人在其中起到催化、孕育与推动的作用。
一、鸳鸯蝴蝶派:早期电影音乐词作家代表
能够撰写具有节奏和韵律感的词作骈文,是歌词创作的基本功。鸳鸯蝴蝶派对戏曲、音乐有天然的爱好,这是由于他们有着深厚的戏曲与诗词素养。后来叱咤乐坛的鸳鸯蝴蝶派范烟桥、程小青等人,创作过大量诗词。精深的文学修养、丰富的诗词经验、扎实的戏曲素质,为他们登上电影乐坛奠定了基础。鸳鸯蝴蝶派对音乐的敏感还表现在他们尤其关注电影中与音乐、旋律有关的部分,1926年《透明的上海》摄制后,周瘦鹃就叮嘱陈小蝶题文。陈小蝶对电影中充满旋律感的“卡尔登夜舞”一幕十分喜欢,特地做了一首词:“虚鬟压发不胜里,兰风吹晓作鱼肚,钢琴曲终海水竭,鸾腰小鼓吹送客。”陈小蝶还让妹妹也写了一首词,名为《题透明的上海》,陈小蝶妹妹叫陈小翠,她说“家兄以其剧本转示,陈义高尚,允推佳构,嘱题诗句为占八绝。”词为:“何似幽兰空谷里,一生开谢不由人。衾影应惭静室灯,天花照眼误虚澄。”①
鸳鸯蝴蝶派通过在报刊上发表诗、歌等媒介传播行为延续了“五四”以来新诗的发展,推动市民对通俗语言形态的整体接受,也为通俗语言进入流行音乐铺平道路。早期电影报刊上关于诗词、曲词的刊载很多。鸳鸯蝴蝶派在1920年代初的报刊上发表了不少诗词,如范烟桥在1920年代初在《申报》上发表《知了歌》。②周瘦鹃对写歌一直也情有独衷,后来还屡有歌曲创作问世,如在《申报》发表《芦沟桥之歌》③。鸳鸯蝴蝶派还通过传媒出版,传播音乐知识,如陈蝶仙专门撰著《学曲之捷径》,对诗词戏曲创作的经验给予总结。范烟桥写出《诗学入门》,编辑《销魂词选》,由中央书局出版。电影特刊也成为词作表达的重要媒介。一些电影特刊就把为影片配的曲词发表在特刊上,如大中华百合公司特刊刊登黎锦晖的《新金缕曲》,“极尽艳丽之致”。④友联公司特刊刊登《倡门之子》的两支曲子:“月儿西偏/照向窗前/漫对菱花镜里/重整鎰钿/铃响处/颤动了心弦/双影喜并肩/甜欢密爱度芳年;月儿西偏/照向窗前/漫对菱花镜里/重整鎰钿/铃响处/颤动了心弦/顾影只自怜/满腔愁绪感华年。”这些曲子作为影星登台献唱之用,不少就出自鸳鸯蝴蝶派之手。
无声电影时期,一批重要的电影音乐人与鸳鸯蝴蝶派也保持了密切的业务联系和生活关系。如早期中国电影音乐著名作者陈蝶衣就与鸳鸯蝴蝶派有密切联系,其词作的情爱意象、古典意蕴也与范烟桥等人的词作类似。除了陈蝶衣之外,孙成壁、严工上、任光、黄自、高天栖、黎锦晖、吕骥、聂耳、贺绿汀、冼星海、陈歌辛、刘雪庵、严华、黎锦光、姚敏、梁乐音、顾家辉等作曲家以及安娥、顾仲彝、王乾白、孙师毅、唐纳、高季琳、田汉、、范烟桥、欧阳予倩、吴村、朱石麟、李隽青、魏如晦、程小青、陈蝶衣、陶秦、吴祖光等词作者有些就是鸳鸯蝴蝶派,有些正是从鸳鸯蝴蝶派盛行的时代生活过来。如“流行古装剧”《西厢记》虽然没有鸳鸯蝴蝶派直接参与,但依然保持了与“旧小说”、“旧文学”的关联,黎锦晖就参与了该剧的拍摄研讨会,为此朱瘦菊有记载:“每星期举行会议三次,专为摄制西厢之讨论,文学家黎锦晖君,熟于西厢,时复列席。”⑤鸳鸯蝴蝶派不为电影音乐提供了实践的准备,也发展了理论的基础。1928年,陈小蝶在《电影月报》上发表《影戏之国民性与音乐之感召力》正式提出“国民性”的音乐观。其重要特色是首次从音乐传播的视角提出“影戏的国民性的重要特点就是要建立符合国民审美趣味的电影音乐体系”的大胆设想。
中国电影音乐歌词创作的渊源,不能离开鸳鸯蝴蝶派在20年代的文艺积累,也不能离开整个鸳鸯蝴蝶派文艺质素的培养。鸳鸯蝴蝶派无愧为早期中国电影音乐词作家的主力。
二、通俗文学风格对早期中国电影音乐的影响
(一)词作的文学性
中国电影音乐的发展与西方电影音乐不同。西方重乐轻词,中国词乐并重。据陈小蝶称,西方电影配乐多有乐而无谱流传,中国电影音乐受到文学影响,词、谱齐全,便于流传。⑥词作在中国电影音乐发生之初占据标志性的地位。从中国第一支电影音乐《寻兄词》开始,词、曲并重的特点就得以展现。在一些电影中,有些词作就是缩微的剧本,诗化的台词,直接成为剧情的一部分,人物心灵表现的载体。
以范烟桥的歌词为例。他的歌词创作上化用古典诗词,充满文学的意象性。如《西厢记》中插曲《月圆花好》词:“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文风典雅,意蕴绵长,这种词作受到文学的影响,表现出强烈的时间性,而不是空间性,在景物细节的描写和人物心态的描摹上尽力铺陈,大量运用修辞,通过延长描写的时间来表达细致入微的心灵感受。
歌曲中对人物内心的刻画甚至能看出苏州文学的影响,如擅长人物内心语言刻绘的苏州评弹,就是歌曲的重要来源之一。具有丰厚弹词素养的范烟桥在歌曲创作中尤其擅长描绘人内心的忧伤与挣扎。如《夜上海》的词:“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酒不醉人/人自醉/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晓色朦胧/倦眼惺忪/大家归去/心灵儿随着/车轮的转动/换一换/新天地/别有一个新环境/回味着/夜生活/如梦初醒。”在上海都市半殖民地半风建社会的语境下,青楼歌女出卖青春和美丽,换取钱财,虽锦衣玉食,内心却哀婉空虚,渴望有一个“新环境”。这种内心的幽怨与挣扎隐含着身体得到***,但心灵没有得到***的现代性困境,包孕了作者对现实社会的深度思考。情感表达上,通俗性成为最大的手段,“既称爱情歌,就以抒发感情为主,还须符合中国情调,并选用浅近而美丽的歌句,曲词结合紧密,唱出来,使人人能懂,人人爱听。”⑦如《星心相印》:“(女)天边一颗星/照著我的心/我的心也印著一个人/干枯时给我滋润/迷惘时给我指引/把无限的热情/温暖了我的心/他的一颗心/就是天边星/照著我的心/我俩星心相印/(男)天边一颗星/照著我的心/我的心也印著一个人/干枯时给我滋润/迷惘时给我指引/把无限的热情/温暖了我的心/她的一颗心/如同我的心/(合)星心相印/纯洁又光明。”男女火辣大胆的对唱,传达出浓烈的现代气息,古代戏曲中的个人独唱与心灵咏叹,转变为现代歌曲中男女对白与互诉衷肠,除了具有传递心灵的作用,更具备了心灵互动的品质。这种对内心细致入微的刻画与以男女情爱为主题的书写形式的变革,构成了电影音乐的传统,而这种传统的来源之一就是通俗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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