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龙镇广场的服务小姐,没把美眉当回事儿,她是自己来的。能让首饰柜台赚到钱的女人,上海女人,一般会有男人陪,爱情可以靠斥资的首饰来定价。当美眉指着那个翡翠挂件时,小姐有些怠慢的不情愿。她知道美眉不会买,只是看看。
然而美眉痛快地刷了卡。那张中银的长城卡里是她多年积攒下来的稿费。
从商场里握着那块翡翠出来,心里酸酸的美眉有了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她和他的爱情,终于可以在这个礼物的高价中延展了。
美眉爱上他是一年前的事儿。那天,因为拼版出现错误,深夜报纸还要进印刷厂,他大发雷霆,要报社全体员工留下加班。天花板上的灯光是冷色,他的声音扔上去折下来之后就带了霜,美眉在他训话的时候偷看了他一下,觉得自己正在他轩昂的霸气中向女人的纤弱特质靠过去。
他余怒未消地在肃静无声的楼道里走来走去,经过美眉座位的时候停下了,用另一种声音对跟着他的随从说,去,把灯给她打开。美眉一惊,她从同事的眼睛中看出了嫉妒,从他不容分说的语气中听出了异样。他是美眉的上司,北京总社派来的上海分社主编。
嗜睡如命的美眉那一夜醒得很早,开始盼着上班。
29岁的美眉离婚两年了,她和丈夫是大学同学,结婚2年中,他们依靠着封铸的婚约相互亲近着,也相互拆除着,一直拆到对方的神秘之堡坍塌,且再没有重建的兴趣和耐心。被美眉用“无疾而终”形容的婚姻,离得并不伤心,但当他走近她的时候,美眉却发现,她已经等他很久了,等待这种和平素的灶间炉火不同的温暖。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美眉开始盼着开会,哪怕是因为差错挨训,那也是她一个人的节日,她可以理所当然地坐在台下看他,看着他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甚至蛮横地打断下属的发言……美眉觉得自己像个拾荒者,来自他的点点滴滴被她小题大做地收藏着,成为没有他时的想象积蓄。美眉的爱情之树在浅薄贫瘠的土壤上居然蓊蓊郁郁,势不可挡,不矜持也不从容。
一个多月后,他请美眉去喝茶,在桃江路的一个茶艺馆,新摘的龙井嫩绿的,叶片在茶杯中缓慢地上下翻卷。美眉把头枕在伸直了的左臂上,踏实地趴在桌边,这是美眉心中醉于爱情时最舒适的姿态,在男人带着威慑的温暖中,她像一只冬天太阳下的猫,可以无所顾忌地温婉、慵懒……并不勇敢的美眉第一次和他对坐就这样彻底地铺陈了自己的一切,原因十分简单,她早已在心里和他没有相望地相望过多次了,没有约会地约会过多次了,眼下的一切,只是顺理成章的重逢而已。
一年半后,总社人事调动重新洗牌,他升为总社副总编,要调回北京工作。接到通知后,他请美眉吃了一次饭。在一家用竹子装饰的餐厅,美眉事后回忆说,那个餐馆的清雅和离俗似乎意味着:她和他的爱情永远和婚嫁无关。
饭吃到最后的时候,他第一次不露声色地提到自己的妻子,一贯自信的他说这话时有些尴尬,没敢看美眉,就在那一刻,美眉突然开始自责,她觉得一年多来不容分说的感情像一次蛮横的胁迫,在他不很高明的躲闪间,美眉开始心疼他了,这种怜惜居然胜过了分别的伤感。
在回去的车上,他吻了美眉。他的吻止于美眉的脸颊和眼睛。美眉知道这个位置的含义,她为这种亲吻中包含的悲壮和无奈流下眼泪。他顺势拥抱了她,她的眼泪更是汹涌而出,他的手臂间正是美眉熟悉的那种温暖,那种来自于天际的温暖。
第二天,美眉决定去买一个礼物。
拿到那枚挂件儿,美眉心里安静了许多。她一直担心没有一个能够承负得起自己感情的礼物送他。她记得,她第一次出差给男朋友带的礼物,是从海边捡回的贝壳,分开后像一朵并蒂的花,他们为那个贝壳的寓意拥抱了……他们那么奢侈,有那么多细节可以为那个廉价的纪念品补注。现在,在她珍爱的感情中,竟然找不出可以丰富这个礼物的东西,昂贵就成了美眉唯一的选择。
她在梅龙镇广场转到最后,选中了这枚翡翠挂件。美眉觉得畅快极了,倾囊而出的价格成全了她的牵心动骨之爱。
当爱情只能求助于昂贵时,这个爱情也注定不属于人间。
他按期回了总社,那枚挂件就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他每天给美眉打电话都会拿着它。他的电话没有多少实际内容,但美眉总是非常高兴。她能有什么奢望呢?他的声音就让她知足。
妻子40岁生日的前一天他去买礼物,看到一枚和美眉送的挂件类似的玉佩,标价是2万元。第二天一早,他从抽屉里拿了那枚挂件跑到鉴定所,“是翠中精品,价钱应该超过10万元。”一头花白头发的鉴定师傅告诉他。
他惊呆了!
在第二天要打电话的时候,他失约了,此后两人渐渐没了联系。他认真工作,按时上班下班,俨然一个新好男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个中原因:有一种女人的爱情是如此昂贵,举重若轻,他真的无力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