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子性情总和人家合不来,譬如说在开会的时候,对于大家赞成的一件事,他偏偏会站起来说:“我反对!”
于是大家喧哗起来,对他下总攻击。
“妈妈的”,他拍一拍台子,怒冲冲地走了。
也许有人以为何满子是没有脑子的,至少他的思想是非常胡乱的。其实他倒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不过他没有懂得人情世故,不能了解繁复的人群心理,所以他的思想非常单纯,说话一味天真地倾吐着,有意见总要发表,有不平总要叫出来。
“有话不说,像小虫豸①在喉咙里爬,痒痒的!”他常常这样说。
他对同学始终存着鄙视的心理,他以为“这死沉沉的一群”终干不出好事来的。所以有时班里要做一件很正当的事,他也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提出种种无足轻重的理由来阻挠的。可是,假如某件事情的责任推上了他的肩,他却能负起全责去干,而且,别人不愿干的他也愿干;别人不白干的他也高兴干。他不怕失败,不怕遭人笑,也不会害臊。有人暗地骂他脸皮厚,他听了很愤怒地骂道:“妈的,你来干好吗?”接着他又说:“哼,你配!”因为他只知道照着自己的意志去干,绝不顾虑到身外的一切,以致变成一意孤行,难免要受同学们的责难。
何满子虽是在受师范教育,但他心里对于这种教育却是老大不高兴。他怀疑师范学校的科目为什么不跟普通高中一样?他痛恨***改削师范学校的课程,缩小师范生的视野,祗能造出一些眼光短视的小学教师。
“哼!为什么要把师范学校中的人生哲学和论理学①二科取消呢?妈的,不懂人生哲学和论理学做什么人?”
他一听到教师的“你们将来是要去当小学教师的……”这一类话,眉头便会皱起来,暗自喃喃地说:“你怎知咱老子不升大学?”
因为他不愿使自己的智识单被课本封锁,所以十分爱看课外读物,哲学、社会、经济方面的书籍,都看过一点,其中哲学书籍读得较多,记得前年冬天,他还将一册随笔题作“何氏哲学”,同学们都揶揄②他说:“呵,何满子哲学家,何满子哲学家。”
他又爱批评,每当读过一本书后,便开始批评了,评语很简短,不是说“内容很好”,便是说“***”。有一次,他读了李季的《胡适③哲学史大纲批判》,便将胡适的《哲学史大纲》骂得一钱不值:“胡适有什么了不起的,这种书,我何满子也可以写!”
他不论对于什么人,只要有过一面之缘的,便会跑去拜访,胡拉乱扯,至少要谈上大半天,要是请他吃饭,他认为盛情难却,决不推辞的。尤其对于女同学,十之四五,他都熟悉;平常鱼雁往来的,也有三五位。
他时常说:“女朋友要多,失了一个还有一个,这才不会苦闷哩!”
对于不认识的女同学,他也会借故三言两句地和她攀谈。经过几次,就熟悉了。记得有一次,一位女同学手里拿着两本《妇女生活》,他跑过去向她说:“借我一本看好吗?”
那位女同学的脸虽被他弄得很红,但书毕竟是给他借来了。
对于运动,何满子是十分爱好的,各种球类和田径运动都能玩上几手。在运动时,他是非常大胆的,不怕危险,不顾疲劳,拼着全力跑,跳,掷。所以他的进步,也是超人一级,要是当时有几位女同学在旁静观,他就更卖力:譬如在比赛篮球时,他也必定左突右冲,由后卫改做前锋去投篮,侥幸地中了的时候,他非常得意地抬起头来,瞧一瞧女同学,轻松地跳上几跳。有时偶因失足仆倒,他起来决不摸一摸膝盖。
“跌杀也勿管”,这绰号就是这样产生的。
现在,何满子是走了,南校里似乎增加了许多寂寞。
简 评 >>>>>>
何满子直爽、胆子大,说起话来也不遮遮掩掩,对一些新事物爱发表自己的观点,活在民国时代的他因此常常受到同学之间的责难。然而这样的人往往能给人最深刻的印象,与其说他因“怪”成名,不如说是时代需要这样的人。因此,作者在文末感慨道:“现在,何满子是走了,南校里似乎增加了许多寂寞。”
(何佩遥 荐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