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上海京剧院的当家花旦史依弘来到北京,在国家大剧院连演五天。演出被命名为《文武昆乱史依弘》。多年以来,“文武昆乱的概念已久不提及。史依弘五场演出的戏码,无一例外都是传统骨子老戏。身边或有同为京剧戏迷者,都将史依弘习惯性地划为擅演新戏的演员,如今连打五张“传统牌,不得不说是令人惊喜的事。
笔者观看了作品的全貌。与现场观众一样,观罢之后无比兴奋,并大呼过瘾。
“文武昆乱”的回归
一直以来梨园界都将“文武昆乱不挡”作为评价技艺通达的全能演员之标准,亦是对此中才俊之赞誉。
“文武”即文戏、武戏,而“昆乱”则指昆曲戏和皮黄乱弹戏,后者在京剧草创之初也是京班戏曲的称谓。
在此次史依弘演出的五场传统剧目中,既有如《玉堂春》这样的正工青衣戏,又有《穆桂英》这般长***扎靠、“硬桥硬马”的大武戏;此外《白蛇传》也是文武兼备,文戏前有“游湖”、后有“断桥”,而其中的金山寺“水斗”则是大段武戏,甚至“出手戏”;而至于“昆乱”,昆曲《牡丹亭》自不必多言,《贩马记》实则是早在京剧声名初噪的时代就被昆曲名家移植入雅部,成为颇具特色的昆曲剧目,全剧为吹腔到底,更有京剧发轫期之遗风,故而更能代表“乱弹”之意。
这样的五场戏集合在一起,巧妙的借用了“文武昆乱”的概念,即恰到好处的涵盖了这五出风格各异的传统戏,又重拾了这样一个久违的梨园常识,使之得以回归年轻的观剧群体。
文武娴熟 成熟的“白娘子”、不一样的《穆桂英》
说到武戏,很多人认为不属于青衣的“本工”范畴,然而,京剧鼎盛时期的“四大名旦”,无一不是文武兼擅。尚小云最以武戏见长,而擅花旦的荀慧生也有自己的“六大武戏”傍身,至于梅兰芳更是以一出武戏《穆柯寨》惊艳上海滩,从此声名鹊起。
史依弘此次贴演的《穆桂英》就自《穆柯寨》始,间有《***挑穆天王》、《辕门斩子》,最后以《大破天门阵》收官,让观众过足了武戏的瘾。
说到演员个人的成长史,老观众们尚还记得,当年的史依弘就是凭借武戏《火凤凰》扬名梨园界,只是后来文戏成为主流,而演员本人的唱功也并不输于自己的武戏功底,所以在成长为上海京剧院当家青衣的路上,人们鲜见她的英姿勃发,看到更多的则是如《狸猫换太子》里寇珠那样的文戏形象。
多年以后再贴大武戏,不仅仅是“武戏武演”。现在她武戏中的女性形象,并不简单是“女汉子”的处理方式,而是强调女性的妩媚与温婉。穆桂英战场上与杨宗宝调情和定亲、辕门大帐中替夫君向公公求情,多的是女儿家的娇憨,少了一分突兀的火气。而再看一直以来给人以文戏印象的《白蛇传》,已为人妻的蛇仙与神将开打,除了要展现演员的精湛技艺,还要回归剧中叫人揪心的故事情境。而在史依弘的演出中,无数个开打间隙中柔情一面的刻画,都使得各种情味更加耐人寻味,也将精彩的武打效果与感动人心的情感相得益彰,令人印象深刻。
“昆乱”不挡 进步的《牡丹亭》、最爱《贩马记》
说到史依弘演昆剧,还记得她首次和昆剧小生张***联袂的《2012牡丹亭》在京昆两界引发的巨大争议。时隔一年,她便“斗胆”再演这部传统剧目,勇气颇值称道。此次的《牡丹亭》使人们看到了一个大步跃进的史依弘。这或许一定程度上要归功于昆剧大师蔡正仁的加盟。
在舞美上回归传统,这并不能证明演员的进步。但是昆曲节奏和气质的完善,则是一种进步的表现。昔日《牡丹亭》的演出中,史依弘的杜丽娘虽然是明显有名师传授的,但在诸多昆剧迷眼中史依弘做的还不够。与京剧青衣这种“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豹变不同,昆曲更追求“动静相宜”的效果,也就是要能“静得下”。而这次的 《牡丹亭》演出,史依弘的表演则宜动宜静、恰到好处,与蔡正仁老师的配合也极为舒服熨帖。蔡老师演得洒脱过瘾,史依弘演得自然准确,着实令人欣慰。
而说到《贩马记》,这出诞生于“昆”、“乱”交流的名剧再现舞台,无疑是令人惊喜的。这出原名《奇双会》的戏源自乾嘉年间的徽调吹腔。上世纪20年代,昆曲大师俞振飞将此剧从京剧移植过来,与传字辈昆班演员以 《贩马记》 剧名公演于上海,使该剧成了京、昆两界共同的经典剧目。“ 写状 ”一折是此剧的“戏核”,旦角与小生有闺房之乐,也有隐含的酸楚。演员重在唱段中间的身段,和对白中打情骂俏的谐趣,史依弘饰演的桂枝在陈述父亲蒙冤的悲惨家事时,一面要表现出心中之苦,一面却要有成人在丈夫面前的体面与美感,因此上身段处理的恰到好处,不是一味的激烈繁冗。
感悟与探讨 对传统的探索需要更多勇气
忍不住说一些“题外话”。“文武昆乱”本应该是艺术界的常识之一,如今则需要一个题目和五场精彩绝伦的演出来唤醒大众的集体记忆,从侧面反映了这个时代戏曲势微的事实。好在这个时代还有如史依弘者这般执着与勇气兼具的演员,令人钦佩。
同样令人钦佩的是难得的合作精神。从节目单上不难看出,这次演出中昆曲的部分得到了上海昆剧团的支持,以至于包括乐队在内的整个班底都由资深专业的人士担任。声名鹊起的青年演员王瑜、昆剧名家蔡正仁等“大腕”级的戏曲名家也毫无保留的加盟进来,这种得到业界同仁大力支持的演出,上海强势演员彼此帮扶的心态由此可见一斑。
在上海的演出中,史依弘引入画家卢辅圣的不同画作作为五场演出的“守旧”(即天幕之京剧称谓),比之北京的演出更加大胆――这或许又将引发一场争论,但是谁能说这种争论不会成为演员进步的巨大动力呢?
纵观当今剧坛,能堪“文武昆乱不挡”者,并不独史依弘一人,但能以一人之力连演五场风格迥异、功法繁重的传统大戏者,实为鲜见。希望以后有更多的优秀戏曲人也能够有此种不俗的表现,使得这种演出不至成为个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