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是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有肥沃的土地,连绵的山岗;北大荒是一个时代,只有茅草房和永远不够吃的粗粮,北大荒是一种文学,字里行间都写着理想、爱和忧伤,北大荒是一群人,他们的青春涂满由谎言编织的信仰。
于是,北大荒成了一个民族的心病,伤痕累累,鲜血淋淋,每每触碰都会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它就像一片乌云,投影在每时每刻,每一个角落,更像一部警示恒言,时刻提醒着我们,中国曾经像那样地病了。用梁晓声的话说:“那个时代不好玩。”
事出有因的《知青》
在《雪城》、《年轮》、《今夜有暴风雪》之后,梁晓声已经多年没有触碰知青题材,他原本已经放下了北大荒文学的旗帜,也许是书写那些故事总是让他入戏太深,久久无法走出悲伤,那样的销魂太折磨人。然而是什么又让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又提起重若千钧的笔,含着满眼泪水,开始再写《知青》?不是不甘寂寞地故技重施,更不是追名逐利的精心算计,而实实在在的因为他感觉到,中国又要病了。
梁晓声说:“近年来,一种社会思潮引起我密切关注,甚至也可以说产生了本能的警觉,那就是—由于当下时代弊端多多,有的方面愈演愈烈,于是不满情绪每被利用—为翻案,为,重写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此类声音不绝于耳,某时甚至振聋发聩。似乎只有请回伟大领袖,中国才又有希望。我对当下弊端自然是持批判态度的,但对时代的态度则是决绝的。故常想—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最好是电视连续剧这种载体,让我能呈现 ‘从前’给对从前忘却了的或一无所知的人们看,哪怕只不过呈现了一点点。我将这当成文化自觉和文化责任。不能实行我就特郁闷。并且我认为,最好是知青题材—因为上山下乡与相重叠,因为知青这个庞大群体对有切肤之痛,并且此痛与各式各样的千家万户相连系。故所以然,当山东影视中心找到我时,我心一喜。但,他们会不会是一时头脑发烧呢?我要考验他们,借口忙碌,约半月后谈。”
半月后,梁晓声与山东影视中心方面进行了一场对话。他们要表示要创作一部具有点史性和诗性,维度广阔些的电视剧。梁晓声说:“若给我起码空间,我将努力达到你们的希望。”对方谨慎地问他要什么样的空间?梁晓声说:呈现“”十年极左危害的空间,完全没有这种空间,现实题材之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不能得到丝毫体现,就什么性也谈不到。对方又问:你要多大尺度?梁晓声回答:“我不至于脱离现实地要求完全自由的尺度,只给我体现“”对人性和人格之危害即可—它破坏爱情、离间友情、颠覆亲情、怂恿青春攻击性、铲除人文文化、企***使一代青年变傻,成为听凭摆布和调遣的毫无个人思想的***治工具……”
对方迟疑了一下说:“你不认为你要的空间太大了么?”梁晓声态度坚决地说:“给我。否则另请别人。”
知青个体痛苦记忆构成国家痛苦记忆的组成部分。他们中有思想本能者,看到了“”对国家的危害,于是开始质疑,开始否定,也于是开始了自我救赎。而这一点,才是梁晓声要写的。他要将一个不堪回首的时代的邪性原形拖拽出来,哪怕是一部分而已,而不是仅仅是写个把“坏人”。“坏人”会出现,但依梁晓声看来,他们更是“病人”……
首先表达支持梁晓声的是导演张新建。“他同意我的看法—今天拍一部知青题材的电视剧,如果仅仅表现当年的劳苦,并且仅仅弘扬吃苦耐劳的精神,其实没有多大的文艺价值。
我们艺术总监也肯定了我坚持的现实主义原。他说—这是冒险的,但这个险不是完全不值得有人来冒一下,既然总得有人拿出这种冒险的魄力,那么就由我们山东人来做吧。当时他还指着我说—你也是山东人”
此番对话之后,梁晓声开始了他的创作,他创造的初衷锁定“人性”二字,这不是一部怀旧之作,因为他珍视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属于美好范畴的那部分情感,从来都不怀念那个时代。他说:“人类社会的进步,不仅仅是科技、经济的进步,不仅仅是物质生活的进步,这些都不是全部,说到底是人性的进步,个人人性的提升不是住上好房子,有辆好车子,日子过得很好,而是人格的提升,我们在剧本中写的就是这种人性和人格的提升。正如导演所说我们不仅仅要创作有意思的可看的剧本,我们不能停留在这个层面,我们要强调人文的意义,而人文说了好多年,人文到底是什么?人文就是最基本的常识和原则,最少是不能落井下石。也就是常说的普世价值。这种普世价值在那个年代是被颠覆的,但也不能说那个年代的人都变得很坏,我们作为过来人,想表达的就是在那个不利的年代里那些一直固守着做人原则的人。到底都是探讨价值,探讨人格、人性。人类的文明不断的在重,诠释着这些。时代在变,物质在变,在变的过程中,人性、人格会发生什么变化,哪些是必须固守的,这是文艺的路子,我们只是在遵循着这个路子在做。”
无怨无悔是个误会
梁晓声为《知青》写了一首在他自己和导演看来都太猛的歌词,经过一番讨论,梁晓声把它撕掉了,他把那个难活推给了艺术总监王敏。
王敏同志,曾是《闯关东》的决策人。山东农村插队知青,八年或九年。与插队女知青结为夫妻,还当过生产队长。在彻底否定极左年代这一点上,他和梁晓声和导演的立场完全一致。他是《知青》创作团队应特别感激的人。剧本只不过是“裸剧”,没有他力挺,《知青》不能成为剧。
不负众望,王敏出色地完成了歌词:绚丽的青春之桨,划出人生的层叠波澜。一代人的追忆,荡涤难以平静的心田。难忘那苍茫岁月,呐喊着温暖的春天。磨练伴随着无怨无悔,展开人生的风帆。我们曾经用身躯亲吻精神的花瓣,我们曾经用心灵编织理想的花环。我们曾经用微笑面对命运的挑战。我们曾经用歌声唱响美好的期盼……歌词非常到位地阐释了全剧主题,然而歌中一句“无怨无悔”却引来了误解,电视剧播出之前,梁晓声并没有见到歌词,直至有媒体就此对梁晓声进行采访,他赶紧拿起电话询问王敏。王敏说:“我歌词中所用‘无怨无悔’四字,乃指在极左年代,剧中人物爱得无悔;为友谊的担当无悔;与人民同甘共苦无悔;忧国而遭逮捕无悔。也是想对无怨无悔四字作另一种诠释。希望你在必要之时,替我也替我们的团队作一番解释。”梁晓声虽也是知青,却从不参与什么有悔无悔,有怨无怨的辩论。并且他认为,下乡时间的长短、自愿或被迫、所赴异地之生存条件的差别、被歧视或没被歧,有友谊关照或缺乏友谊关照,当地人对知青的态度好或不好……至少有20条以上的不同情况,几乎每一条都会导致一名当年的知青说不同的感受。事实上他碰到的“无怨无悔”者极少。梁晓声说:“我总是对他们说—想想死者,伤者,无悔也应低调。他们也都诚心诚意地接受我的劝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