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炽热的七月,接踵而至的灾难触目惊心,令人扼腕:一架波音客机在美国旧金山失事,造成3名同胞罹难;四川盘江大桥被洪水冲塌,5车坠河6人失踪;汶川地震重灾区被暴雨一击命中,数百万人受灾,再现满目疮痍之景;甘肃定西6.6级地震,已致95人遇难……
当媒体、网民还在沉浸在“7·23”甬温线动车事故以及“7·21”北京暴雨灾害的周年记忆中时,许多生命在新一波的灾祸中逝去。再一次,人类不仅领教了自然的破坏力,更在不作为和乱作为中自食其果。呼天抢地,感叹地球的危险已无济于事。诚然天灾具有某些不可抗性,但只要在其位者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让人祸与其联手施威,任何灾难都不至于令人失去生存的希望。
自作孽,不可活
在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上,天灾从未停歇,安身立命实属不易。天威之下,人类是如此渺小,人类想方设法减轻损伤,却从不能完全避免。人如此,国亦如是。古代王朝的更替中,兵连祸结常常伴随着洪涝、干旱、蝗灾等大面积的天灾,这几乎让人怀疑“运数”真的存在,统治者也因此自动忽略掉自己的穷奢极欲和对百姓的横征暴敛。
自然灾害不因人的意志转移,相互之间又多有关联,有时会互相叠加,互相转化,互相影响,具有相当的复杂性。然而,在与它们成千上万年搏斗的历史中,人类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随着近代科技的发展,人类对自然规律的认识更加透彻,对自然灾害的预见性也越来越高。
任何天灾都总归是有规可循,不似人祸的无常和可怖。纵使雷霆万钧,总是有预防和抵御之法。而人祸却有万千花样,令人防不胜防。
灾难风险管理专家罗伯特·毕(Robert Bea)对于灾难的理解有一个简易公式:A+B=C。A代表自然灾害,比如飓风,比如会在压力下爆炸的气体和液体,比如火山和海啸。这些都是经常发生的自然现象。B则代表机构灾害:人以及人的自大、傲慢和贪婪等等。“人或者机构的不作为和乱错位是自然灾害的导火索,有它,飓风、海啸,还有压力之下的化学物质,才会变成C,变成一场惨痛的大灾难。”
我们司空见惯的安全事故同样如此,技术失误并不是灾难的主要成因,人和机构的失误——不严谨的安全流程、企业里的等级结构、相互冲突的个人意志,或者仅仅是懒惰——才是头号元凶。
人祸甚于天灾,这样的例子实在不胜枚举。
在两年前的“7·23”特大动车追尾事故后不久,就有铁路官员声称:事故是由于温州南站信号设备在设计上存在严重缺陷,遭雷击发生故障后,导致本应显示为红灯的区间信号机错误显示为绿灯。习惯性地把责任推给了技术和极端天气。但最终调查结果显示,这起导致40人死亡、172人受伤的事故背后存在严重的人为因素:片面追求工程进度,招投标违规操作、把关不严,调度人员,故障处置工作不得力……
在应对极端天气和自然灾害方面,日本向来是全世界学习的楷模。但即便如此,它有时也会暴露出人类共有的自作聪明和贪婪。2012年3月那次令全世界惊慌失措的福岛核泄漏危机就存在相当大的人为责任。早在地震和海啸双重打击之前,日本核能安全组织的监管备案文件,就已把福岛第一核电站列入日本问题最严重的核电站之一。地震和海啸发生后,东京电力公司担心损害昂贵资产——海水可能会使核反应堆永久停运——迟迟不愿用海水冷却反应堆,延误最终导致了核反应堆的爆炸。日本***府官员说:“这场灾难六成是人为造成的,他们初期没有做出积极的反应。东京电力公司的行动就像是在努力捡一个10日元的硬币,却丢了一个100日元硬币。”
天灾纵然可怕,但它从来都是人类生存环境的一部分。面对天灾,人类从来都不曾失去求生的动力,它甚至能够激发全社会高度一致的同情和关爱,众志成城。而人为的祸害却叫人痛心疾首,甚至让仇恨和愤怒蔓延,形成难以弥合的信任危机,就如同“三聚氰胺事件”之后人们对国产奶粉的根深蒂固的不信任,甚或“9·11事件”之后美国人对***民族的警惕。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古人都清楚和“天作孽”的天灾相比,“自作孽”带来的人祸给人类的损害更为惨烈。人们可以默默承受、坚强面对“天灾”,但绝不能容忍和宽恕制造“人祸”、为“天灾”雪上加霜的自作孽者。
天灾无法掩盖人祸
人祸危害甚于天灾,但二者却绝非两不相干、迥然有别。它们常常相伴发生,乃至互为因果。正是因此,人祸的制造者或者相关利益方总是拿天灾作为挡箭牌,将责任一推了之。至今仍令中国人耿耿于怀的“三年自然灾害”便是其中一例。
困难时期尚未过去的1961年5月,***在中央工作会议上已经指出:“这几年发生的问题,到底主要是由于天灾呢,还是由于我们工作中间的缺点错误呢?湖南农民有一句话,他们说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但是,一年后的夏秋之交,在中央北戴河会议和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上严厉批评了所谓把形势说成一团漆黑的“黑暗风”之后,“人祸”的原因被绝口不提。1978年以前,“三年经济困难”被完全说成是“三年自然灾害”造成的。
现在已经很难从数据上厘清1959-1961年那场浩劫中天灾和人祸促成灾害的比例,但领导人的决策错误是显而易见的:一方面大办吃饭不要钱的公共食堂,实行敞口吃饭;另一方面,投资和人力物力继续向工业方面倾注,排挤农业,不仅大量抽调农村劳动力,还大面积减少粮食播种面积;此外,还实行粮食高征购***策,以支持,在发现农村缺粮难以完成征购指标的情况下,又进行“反瞒产”斗争,强行征购,使种粮的农民彻底无粮可吃。终于造成了中国有史以来最为惨不忍睹的。
过分自信是许多当权者的通病,罔顾自然和社会运转的客观规律,为所欲为,最终使国家碰得头破血流,衰亡败落,方知悔恨晚矣。我们不知道,宣称“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是否为饿殍千里真心忏悔过,但活着的人应该庆幸,如果1959-1961年那样的持续自然灾害发生在“”导致“全面内战”的混乱时期,后果必定更加不堪设想。
追根究底,方足引以为戒,进而防微杜渐、居安思危,这本是人类避祸求安的应有程式,所谓“多难兴邦”也是此理。但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冲突和自私、权欲,时常让灾难的警告成为空响,令先知先觉者的奔走呼号化作枉然。
不仅中国的,苏联1933年发生的乌克兰,1943年的南亚饥荒、1973年孟加拉国的饥荒,20世纪90年代的苏丹饥荒,背后都有人祸的影子。而且某些国家发生饥荒时,粮食产量并未大幅减少,甚至有的还在继续对外出口粮食。
朝鲜也是饥馑连年的国家。据不完全统计,自1995年援助大门正式开启,除2006、2008两年外,国际社会每年对朝鲜粮食援助都超过40万吨,累计援助了逾1200万吨的粮食,资金、药品、能源也不计其数。然而如此多的援助,却并未令朝鲜的饥荒状态有所好转。原因就在于能够真正惠及灾民的救援物资微不足道,大部分物资都落到了城市居民、***队和浑水摸鱼大发横财的商人手中。
正如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玛蒂亚·森所言:现代农业技术和货物运输已经从技术上根除了自然灾害引发的可能性。发生现代饥荒的原因并不在于生产的粮食不够,而是在于需要粮食的人无法及时与有效地获得粮食。
如饥荒一样,许多灾祸解决如果跳过***治和权力的层面,单纯从科技的、经济的、人道的层面来解决问题永远只是隔靴搔痒,甚至给施害者更大的活动空间和能量。灾祸无论大小,寻出症结尤为重要。
加缪曾经说过:黑死病的病菌不会死或永远消失,而是潜伏在衣橱、卧室等地方,而有一天,它可能再度把耗子轰出来,让它们死在一座快乐城市的光天化日之下。所以,深刻反思灾难,杜绝人祸,正是文明前进的艰难步伐,不管多么沉重,都要一步步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