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毛终究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若是让毫毛变的猴儿们对自己顶礼膜拜,歌功颂德,就像自己整天吹捧自己,到底无趣
话说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之后,“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猕猿为亲: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日子过得甚是悠闲。那石猴本是天地间的灵气所孕育,天然带着仙气,与普通的猴子不可同日而语。想起来,凭着他的资质,就做个闲散的猴儿孤身飘摇在海边山野,岂非妙事?但人心不同,孙悟空显然觉得做个猴王更有趣,或者说有更大的好处。
这好处在第一天就显示出来了。当孙悟空发现水帘洞之后,宣称自己“寻了这一个洞天与列位安眠稳睡,各享成家之福”,质问众猴“何不拜我为王?”“众猴听说,即拱伏无违,一个个序齿排班,朝上礼拜,都称‘千岁大王’”。这种受大众叩拜、高呼“千岁”、“万岁”的场面,便是王者首要的快乐。从前刘邦由一乡村无赖而登皇帝宝座,见群臣“序齿排班,朝上礼拜”,感慨说:“吾今乃知皇帝之贵也!”现代大人物也有认为“个人崇拜”是必要的,其念想均与孙悟空相通。
做了“美猴王”的孙悟空在花果山“逐日操演武艺,教小猴砍竹为标,削木为刀,治旗幡,打哨子,一进一退,安营下寨”,颇有点***王国的局面。但这样占山为王到底有什么***治上的目标或谓远大理想,却是完全看不出来的,只是“玩耍多时”而已。其实他做“弼马温”也干得不错的,养马的成就颇值得夸耀。那次他问起弼马温是个什么官衔的时候,如果别人告诉他这乃是是天宫里最受人敬重的职分,他或许就一直养马养下去了。大致以孙悟空的立场看问题,人生在世,最值得做的事情就是玩耍,而想要玩耍得特别惬意、快活,莫如“称王称祖”。
孙悟空出世后就不停地同人打架。他的本事大,对手也厉害,花果山的猴儿们虽说也经过***训,要紧关头却完全帮不上忙。真正需要帮手的时候,他可以扯一把毫毛变作小猴,那还比较管用。既然如此,他还领导着花果山的群猴干什么呢?想必毫毛终究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若是让毫毛变的猴儿们对自己顶礼膜拜、歌功颂德,就像自己整天吹捧自己,到底无趣。你看他弃弼马温之职归至花果山上,“这猴王厉声高叫道:‘小的们,老孙来了!’一群猴都来叩头,迎接进洞天深处,请猴王高登宝位,一壁厢办酒接风”。那愉快心情是自吹自擂能比的吗?
至于花果山的群猴,又为什么必须拥戴这位伟大的美猴王呢?具体的好处当然很多的,发现水帘洞尚是小事,闹阴曹地府时,孙悟空把生死簿上猴类的名字全给勾了,这里面少不得有几个他的手下,像被封为“马、流二元帅”的两个赤尻马猴,封为“崩、芭二将***”的两个通背猿猴。最重要的是花果山从此威名远播,成为各路妖怪仰望的圣地。群猴固然没有太大本事,但仰仗着“齐天大圣”的名头,还有谁胆敢小觑他们?作为个体他们虽然很渺小,但他们完全可以用群体的伟大来支撑自己的骄傲。萨达姆临死前说没有他的伊拉克什么也不是,这话未必有多少伊拉克人赞同,但没有孙悟空的花果山肯定什么都不是。由此我们可以认识到群众是需要伟大领袖的。
不过,在石猴出世之前,在美猴王尚未成为猴王的年代,花果山的群猴虽然活得没有那么体面,走在别人面前没有那么神气活现,但危险大概也是有限的。孙悟空来了,闹得天翻地覆,花果山的群猴怎么样了呢?《西游记》第二十八回写到孙悟空在取经途中被唐僧冤屈,回到他自大闹天宫被擒后久违的旧地,“睁眼观看,那山上花草俱无,烟霞尽绝;峰岩倒塌,林树焦枯”。从前四万七千之众,只剩得千余。群猴禀告猴王:“自从爷爷去后,这山被二郎菩萨点上火,烧杀了大半。我们蹲在井里,钻在涧内,藏于铁板桥下,得了性命。及至火灭烟消,出来时,又没花果养赡,难以存活,别处又去了一半。我们这一半,捱苦的住在山中。这两年,又被些打猎的抢了一半去也。”其情甚可哀也。猴王有惊人的本领,闹祸只嫌小不怕大,但他有时也就忘记了群猴乃是平常的猴子,他们会在猴王伟大的玩耍中失去一切。
从石头确出来的,但他的“家世背景”却一点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