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国“私摄影”的提出
“私摄影”的称呼早已有之,在摄影史上,与以宏大叙事为立场的“公”摄影相对的摄影实践便被称为“私”摄影,在西方“私”摄影通常被看作是一种摄影态度的申明。具体论述“私摄影”内涵以及“中国私摄影”概念的提出,最早见于顾铮的《中国私摄影论》⑤一文。在文章中,顾铮讨论了中国“私摄影”产生的社会条件与内在动力,探讨了媒体的介入与传播媒介对“私摄影”的推动与促成作用,将“私摄影”总结为“一种私语文体”,以概括发生在中国城市化进程与社会转型期的摄影实践。
如果说顾铮在此前提出的“纪实摄影”与“都市摄影”概念是对中国已经发生的摄影实践的总结,那么“私摄影”概念的提出则具有主动性与先导性。
考察中国私摄影,要与当代中国的社会形态向消费社会转变这一事实联系在一起考察。1990年代中期以后,中国面临着城市化与大众消费社会的转型,消费主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成为日常生活中的主流价值观,高度商业化的社会环境使与社会转型同时成长起来的一批年轻人彻底暴露在商品经济与消费意识形态面前,并在家庭与社会的种种影响之下,成长为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最为自我中心的一代“新人”。⑥社会意识形态与价值观的变化,为“私摄影”的产生创造了历史条件与现实环境。
自2001年起,被命名为“广东新生代摄影”⑦群体开始在各类展览中崭露头角,他们的影像探索抛弃了宏大叙事的传统立场,更乐于以生活带给个人的体验与感受为材料来叙述自己的经验,以轻松的姿态上阵,摆脱了摄影史经典加诸于自身的重压与历史负担。⑧尽管“广东新生代摄影”的以个人为先导的摄影实践受到了主流媒体的指责,但他们的影像创作预示了摄影在表达意识形态、生活与艺术的关系、艺术态度等方面的更为个人化的、模糊意识形态规则与权力界限的趋势,为探索自我表现的“私摄影”的大范围出现提供了事实依据。
面对社会转型以及艺术家自发探索影像语言的摄影潮流,为这样一个新的艺术现象定名似乎是一件必要的事情。与以往由理论家、批评家的命名方式不同,“私摄影”的“命名仪式”是由媒体与商业空间共同完成的。2005年第16期的《城市画报》以专辑“摄影私生活”的形式,把摄影与私生活联系在一起,在试***说明中国“私摄影”渊源出处的同时,重点推出中国的私摄影,并将中国“私摄影”定位在“建立个人认同的新手段、建立新人际关系的粘合剂”⑨上。2005年由曾翰、施瀚涛共同策划的《自私·走神—中国新生代摄影联展》第一次正式使用了“中国摄影新生代”⑩这样的指称,被认为是中国“私摄影”浮出水面的标志性事件。新生代摄影者的所有影像探索“几乎都是自发的,而不是为了迎合某种游戏规则。他们的摄影最初只与自己有关??只是以摄影的方式描述自己的个体存在,验证自己的个体价值”。
二、“私摄影”与“新生代摄影”
在顾铮的摄影批评实践中,他始终关注摄影艺术与社会的互动关系,无论是对中国纪实摄影的界定与梳理,还是提出中国都市摄影这一文化景观,顾铮的兴趣总落在摄影的现实性上。受到美国摄影史家苏珊·桑塔格的影响,顾铮对现代技术社会中的生产者与消费者的关系尤为关注,从这一点出发,出于对体现“私生活”个人记录的敏感,顾铮对1990年代后期发生在摄影实践中的“消费生产”式的表达的关注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而“任何代际的人士都可以拥有属于自己意义上的私摄影,都可以有自己对于私人性的看法与表现”,那么“私摄影”的提出为何要特意强调在城市化进程背景下成长起来的“新生代”?
顾铮认为,中国私摄影的出现与形成既不突如其来,也不是一个孤立的文化现象,它是中国社会***治经济发展过程中,新文化的发展与发生可能面临的一个必然的重要阶段。在这样的背景界定下,“新文化”的创造者可能是具有文化自觉性的“旧人”,更有可能是与“新文化”共生共长的“一代新人”,而在“新人”身上体现出的与“新文化”的水融和自然融合的状态,他们与私密性、个人性摄影的天然的原生态关系,使得在阐释“新文化”内涵时更具说服力,并增强了参与者与观看者的切身感受。此外,作为有明显代际特征的“新一代”,他们的价值观、对待事物的态度以及进入社会的方式、使用的传媒途径与他们的父辈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从先前的集体意识的荣辱观转向个人意识的自我价值判定,因此他们呈现出的艺术特征,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对已有艺术机制和艺术观念的反抗,这种反抗或许是刻意的,或许是由于新一代艺术家自身特质所造成的无意之举。“新生代摄影家的影像叙述,多具有自传与半自传性质,代言了一种群体的价值观,表达了一种群体的集体存在感,并作用于自己与他人之间的相互认同的建构,发现和寻找与自己相同价值观的人,确立自我的价值,张扬个人主义??弱化了现有的价值观,降低了对主流价值观念的认同”。成长生活在消费社会、信息社会的新生代,无视体制的权威性,对于一切规则没有感受也不受任何的束缚。新生代摄影家,明确表明他们不愿意为主流***治意识形态的权威左右,也使得主流***治意识形态越来越没有可以独占社会空间。新生代的自发探索与自我表达,在与传统价值判断、***治意识形态对抗的同时有意或无意地树立起了小众的“群体意识”,这样一种群体的集体存在感在网络的虚拟社区中因为相互认同而产生了虚拟的亲密认同感。在这种认同感的指使下,他们进入当下的生活只是依靠自己的狭窄的个人经验,基本上不受理论与观念的影响,通过大众传播媒介直接影响到当代青年的生活方式与自我表现形式,“一切组织体制在私摄影面前失去其有效性与合法性,并促成多元空间的形成”。
值得注意的是,新生代摄影强调的私生活与个人性,在标明他们不同以往的特质外,也彰显了他们作为“一代新人”,试***借助自身力量与社会力量登上历史舞台,分享话语权的野心与期待。他们借助自己与社会结构形态天然的联系,依托大众传播媒介的介入,通过主观建构的方式使自己及时成为“社会构造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成为现有的文化生产的动力之一”。这也正是将“私摄影”划分在“新生代”摄影实践名下的根本原因。作为摄影批评家的顾铮,在清晰地指出这一点的同时,或许也试***借用“私摄影”的概念为自己的批评体系添加一个具有现实意义的新名词,丰富自己的批评语汇,并通过批评介入到新文化的发展中去,在为“新一代”的艺术建造“私摄影”这一概念描述的同时,他也同新生代摄影家一样,及时地使自己成为现有文化批评观照的动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