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木桶里的人肯定不计其数,但主动钻进去的第一人恐怕只有第欧·根尼。说实话,此人并非天生***丝,家境也曾殷实,父亲是一个大银行家。第欧·根尼在替父亲管理银行时耍了个小聪明——铸造假币,此行为导致父亲入狱而死,第欧·根尼自己也落得个被城邦驱逐的下场。如果故事照着伍迪艾伦的《赛末点》发展,世界上可能就多了一个银行家,少了一个哲学家。
“看,你被你的城邦驱逐了”,雅典人调侃。“那算什么,我不是也判他们留在原地了吗”,他耸耸肩,哲学家的气质不小心流露。
离开故邦的第欧·根尼拜师安提斯泰尼门下,此人是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的同窗。苏格拉底的这两个爱徒向来谈不拢,第欧·根尼便找准时机替老师出气。柏拉***说人不过就是有两只脚、不长羽毛的动物,第欧·根尼便提着一只拔毛鸡去见他,“看啊,这就是你说的人!”柏拉***设宴款待师友,第欧·根尼光着一双脏脚在人家名贵的地毯上踩啊踩——“踩掉柏拉***的虚荣!”柏拉***无可奈何,但似乎并不非常生气,“那是一个疯了的苏格拉底”,柏拉***如是说。
第欧·根尼不是一下子住进木桶的,放弃拥有怎么也需要一个过程。初到雅典的第欧·根尼有一间小破屋和一个仆人,也许是受不了主人提供的寡淡清苦的生活,仆人逃跑了。第欧·根尼也不去追,放下一句话流传至今——“如果仆人离开第欧·根尼可以活,而第欧·根尼离开仆人不可以活,未免太荒谬了吧。”从此拒用仆人,一个人生活。盗贼入室见他老哥儿一个,问道:“你死了谁把你抬出去呢?”第欧·根尼胸有成竹:“当然是想要房子的人了。”后来,这哥们连房子也不要了,钻进一个木桶里,木桶滚到哪儿,哪儿就是家。
安提斯泰尼没有想到,自己创立的犬儒哲学在这个不着调的学生身上发扬光大了。犬儒哲学家的兴趣不在著书立说,他们是最早的行为艺术家,重视的是对生活原则的实践。他们把物质需求降到最低,视金钱为万恶之源,模仿动物过最简单的生活,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个哲学界的丐帮连服饰都是统一的——一件斗篷、一根手杖、一个背带。祖师爷安提斯泰尼的斗篷破烂得连老师苏格拉底都看不下去了:“我透过你斗篷上的破洞看穿了你的虚荣。”还是苏格拉底智慧,一眼看穿了犬儒派的刻意。
第欧·根尼继承或者开创了犬儒派损人的门风,极尽挖苦之能事。他常常大白天点着灯笼在街上晃,边走边吆喝:“我在找人。”一个的孩子往人堆里扔石头,他说:“小心,别打着了你父亲。”
逆人潮而动,反习俗而行,确实是他一生都在练习的事情。这人潮里曾经站着一位英雄——亚历山大。正在巡游的亚历山大遇见正在晒太阳的第欧·根尼,大帝对第欧·根尼早有耳闻,主动上前示好:“我有什么可以为先生效劳的吗?”第欧·根尼保持躺卧姿势不变:“有啊,请别挡住我的阳光。”亚历山大事后常常感叹——“如果我不是亚历山大,我就愿意做第欧·根尼。”
这个怪人的晚年是在一个柯林斯家庭度过的,确切的说,他被一个叫塞尼亚得的柯林斯人从奴隶市场买回家中。第欧·根尼安心的当起了这家人的管家和家庭教师,甚至干得不错,得到了这家人的喜爱。有朋友要赎他,他生气的拒绝了,理由当然充分——心灵自由的人是不介意奴隶的身份和称呼的。
在一个恰当的时间和地点,第欧·根尼用斗篷裹紧自己,窒息而死。犬儒派哲学家们主张人要自己决定自己死亡的时间和地点,第欧·根尼是第一个践行者。
家乡人为他建造了一座青铜像,原谅了那个制造假币的青年。铭文这样写:“时间甚至可以摧毁青铜,但永远不能摧毁你的光荣,因为只有你向凡人指明了最简单自足的生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