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网2005年12月，安徽省宿州市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震动中央的“BB球医疗事件”：当地最大的公立医院与不具备医疗资质的商家合作进行的手术，同时让九名患者永远地失去了眼球!“医者父母心”，可本应救死扶伤的医院为一己私利，竟把患者卖给商家，而傲慢自负的知名教授为了捞取外快，竟丧失了医者应有的职业道德，沦为商家的赚钱工具！
事件发生后，记者历尽周折，深入采访了宿州市立医院的相关领导、责任医生和受害患者，将“眼球事件”令人惊诧的黑幕全面曝光……
金钱使良知泯灭，违规协议下走穴医生违规操作
2005年8月，对于33岁的宿州市农民王广风来说是不幸的开始，从这天起，世界在他的眼中变得模糊直至最终完全黑暗。
王广风幼时曾在镇上的一刻、医院做过左眼白内障手术，由于手术不成功，他的左眼失明了。从此，只能用一只眼睛来看世界的王广风对自己的右眼特别慎重，当他感到右眼看东西有点模糊时，便急忙来到宿州市最大、牌子最响、信誉最好的市立医院，检查的结果是右眼也患上了白内障。
接诊的眼科杨主任告诉王广风，市立医院引进了国内最先进的白内障超声***化手术，邀请上海的知名专家来做，手术切口小，无须住院，开过刀就能回家，三天后就能恢复视力，手术费用2800元，只是要凑齐十人才能一起做。
听了市里最权威医院眼科主任的介绍，王广风迫不及待地从腰间拿出一个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外三层里三层包裹的竟是一堆精心捋齐的零钞，他谦恭地笑着说：“我挂号排队。这辈子干活养家就靠这只眼了！”
记者在市立医院看到了那份2003年11月4日签署的为期五年的《白内障超声***化技术合作协议》：上海舜春扬科技贸易有限公司负责提供超声***化仪、进口人工晶体、组织医生到市立医院开展手术：市立医院负责组织病员和提供手术所需的手术室、消毒锅、手术包等。在利润分配上，上海舜春扬公司每例患者收2100元，其余归市立医院所有。
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医院是不能和非医疗机构签订医疗服务协议的，而邀请外医院医生来进行手术，必须由医院所在科室提出申请，经批准后向对方医院发出邀请。然而，宿州市立医院对国家规定视而不见，甚至没有去考察一下合作公司“人工晶体”的来源。这一纸违规协议，为日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2005年12月11日早晨8时，经过近四个月的焦急等待，王广风终于和其他九名白内障患者在宿州市立医院汇合了。市立医院的医生先后给十名患者点了扩瞳的Ba药水，然后，他们耐心地等候上海专家的到来。上午9时多，坐了一夜的车、利用休息日悄悄“走穴”的上海专家徐庆风尘仆仆地出现了。
上午10时，手术在市立医院4号手术室相继开始。下午1时30分，王广风最后一个走进手术室。手术室里共有六名医护人员，除了徐庆和操作超声***化仪的舜春扬公司老板眭国良及其兄弟之外，还有市立医院眼科的两位主任和一名护士。此时第九名患者依然在手术中，王广风坐在椅子上接受了眼睛局部麻醉。十几分钟后，王广风躺在了手术台上，内心充满了期盼和喜悦：只要经过短短的20分钟手术，自己的眼睛就又能清晰地看见深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了。
护士把两只碗中残留的液体倒掉，重新倒入酒精和生理盐水，徐庆将刚刚给九名患者使用过的器械放在酒精里浸泡一会儿，然后又在生理盐水中清洗一下，开始了第十例手术。
一位过去曾参与过手术的知情医生告诉记者，第一次看见徐庆的手术就被吓了一跳：因为是连台做，每次至少要做十例，可是所有的器械只是在手术前进行高压蒸煮，以后只是用酒精浸泡，而且盛酒精和生理盐水的碗从不更换，没有做到一人一碗。当时，她曾表示过异议，因为酒精根本达不到杀菌的目的！然而徐庆不屑地说道：“第一次高压蒸煮已经灭掉了，在无菌手术室里，怎么可能还有细菌?”
“可是，假若第一个病人有艾滋病、乙肝的话，被患者感染的器械是无法用酒精和生理盐水清除干净的，就会传染后面的人！”徐庆略微怔了一下，然后傲慢地摇摇头。在他的眼里，一个二级甲等医院医生的疑问是幼稚的、可笑的、不屑一顾的。
41岁的徐庆派头很大：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医学院附属医院第九人民医院眼科主任医师，上海第二***医大学博士毕业，是国内较早从事超声***化手术的知名专家……他对规定的手术操作程序应该十分清楚，然而，走穴医生更加关注的是如何不“浪费”时间，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快的速度做尽可能多的手术。正是这种“流水线”式的手术方式，将患者的“眼球”置于危险境地。
躺在手术台上的王广风一边感觉着手术刀在自己的右眼上游走，一边听着医生们的嬉笑聊天。
“你们这个手术室太脏了，还不如上海的厕所!”徐庆的语气中满是轻蔑和嘲弄，“条件太差!这哪像做手术的地方？”
杨主任尴尬地说：“徐教授是眼科领域的佼佼者，让我们跟你学学，将来也能做这个手术。”徐庆傲气十足地笑道：“你再学几年也做不了这个手术，这辈子也达不到我的技术水平。”
王广风暗想，到底是大医院的大医生，谈笑间就把手术做完。他不禁庆幸，有这样一位技术高超的医生给自己主刀，左眼的不幸再也不会发生了。下午2时，王广风右眼蒙着纱布，满心欢喜地走出了手术室。
一等再等一错再错，无望的等待错过了一线生机
当天下午5时，手术后三小时，回到家里的王广风感觉眼睛刺痛，他以为是麻醉消失后的反应，便默默地忍着。可是疼痛越来越剧烈，从右眼一直弥漫到整个头部。
晚上10时，实在无法忍受的王广风给市立医院眼科的杨主任打电话，杨主任轻描淡写地说：“术后疼痛是正常的，毕竟有个刀口啊，只要不呕吐就没事。”王广风着点点头，他不知道，此时他的右眼已经危在旦夕。
白内障手术后如果出现眼睛刺痛肿胀的情况，就要速回医院检查，防止感染，这是最基本的常识。然而下午2时多，眼科吴主任就接到了第一位接受手术的患者诉说眼痛的电话，和王广风一样，电话没有得到医生的重视，一句“身体弱、正常反应，症状很快就会缓解”便将患者打发了。最基本的常识在最关键的时候被医生“遗忘”，发现感染的第一时间就这样被轻易地错过。
凌晨2时，疼痛让王广风感到一阵阵恐惧，在哥哥的陪伴下，他再次走进了市立医院。眼科只有两个值班的护士，王广风忍痛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两名护士说道：“杨主任安排了，去买瓶甘露醇到急诊室打点滴。”原来下午4时已经有两位手术病人因为眼疼来到医院，医生认为是眼压高，同样吊了降眼压的甘露醇。
从眼科到急诊室有不近的一段距离，王广风在哥哥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急诊室打吊针，这儿既没有眼科的医生也没有眼科的护士，凌晨3时，一瓶水吊完，王广风。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疼痛。哥哥急了，再次跑到眼科，可是医护值班室的门紧闭着，连护士也找不到了！哥哥放心
不下独自留在急诊室什么也看不见的弟弟，只好急忙返回。
此时，王广风连声音都痛得发抖：“哥，我疼得快要死了。”哥哥心里一颤，在找不到医生和护士的深夜里，恐惧浓浓地包裹着他：“别瞎说！吊了一瓶水很快就会好的，我再到眼科看看。”
那一夜，哥哥在眼科与急诊室之间来回奔跑了五六趟，直到王广风拉住他：“哥，你别去了，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我心里害怕！”
“那……那我们就在这等着，早晨一上班，哥就去给你找医生。”
兄弟俩绝望地坐在急诊室里，祈求着天快点亮起来。陷入黑暗中的王广风不停地颤声问：“哥，天亮了吗?怎么时间过得这样慢呢?”弟弟每一次痛苦的询问都敲击着哥哥的心：“快了快了，你再坚持一下。”
仿佛在疼痛中挣扎了一个世纪，终于等来了早晨7时半上班的时间，从11日下午5时开始，王广风已疼了近15小时，早已痛得精疲力竭，他只想从楼上跳下去彻底地解脱自己。
一夜的时间，如果有医生检查一下王广风的眼睛，及时地进行抗生素静脉输入，他的眼球还有保住的余地，可是，他的世界没有如果……
杨主任打开王广风右眼的纱布，不禁惊呆了：王广风的右眼已经开始流脓!当她用生理盐水为王广风冲洗、点眼药水时，其他九名患者也因疼痛难忍陆续都到了，所有人的症状完全相同。眼科另一个参与手术的吴主任闻讯赶来，面对十只惨不忍睹的眼睛和患者痛不欲生的表情，两位主任终于可怕地意识到：感染了!
坐了一夜的王广风终于可以在病床上躺下打吊针，抗感染的青霉素一滴滴地流进体内。然而此时，最后一个结束手术的他离感染发生也已经过去了宝贵的15小时，点滴的药水已经无法阻止细菌的疯狂繁殖，无边的疼痛依然固执地包围着他。
12日上午10时，打完吊针的十名患者没有任何的好转，病房里一片生不如死的声。患者家属开始忐忑不安，纷纷找医生讨说法。
两位主任举着手里的眼药水，试***平息人们激动的情绪：“我们已经向院长汇报，也联系了为大家做手术的上海专家，专家说点这种眼药水很快就会好的。”
其实，此时如果进行球结膜下抗生素直接注射稳住病情，然后立即前往具备玻切手术条件的医院进行玻璃体切除，十名患者的眼球也许还有一线生机。然而，王广风等人没有得到正确的***，相反，在等待中一点一点地毁灭最后的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一位古稀老人叫喊着：“我实在受不了了，给我打―针，让我死吧!’老人凄厉的叫声让所有的人心头一凛。“不要再瞎耽误时间了，我们要求转院!”患者家属们终于对市立医院失去了信心。两位主任已感到了问题的严重；“转院需要向领导请示，请大家等一等。”
下午1时，三小时又无情地消失了，被亲人的痛苦折磨得几乎神经崩溃的家属们终于失去耐性，他们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担忧和愤怒，一起来到市立医院郝院长的办公室，可得到的回答却是：“急什么呀，我们不是正在开紧急会议研究这件事吗?”
王广风的哥哥焦虑地说道：“我能不急吗?我和弟弟已经坐等了一天一夜，我弟弟就剩下这一只眼睛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以后怎么活呀?”一位病人家属气愤地说：“到底还要我们等多长时间?我不是医生，可我也知道啥病都不能拖，拖一点时间就会增加一份危险!”
下午2时多，院方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医生的解释是：“钱还没有凑齐，车还没有找到。”直至下午4时，四辆救护车终于驶进了市立医院，那一刻，望眼欲穿的病人和家属，立刻围向救护车，市立医院出现了建院几十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转院行动。
下午4时40分，载着病人、家属、医护人员的车队在冬日寒冷的暮色中离开了宿州市立医院。车行半路，一名患者的眼睛不再流脓而是开始出血，这让所有人心里都如同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九只眼球的追问：究竟是什么感染了我们的眼睛
2005年12月13日凌晨2时，经过近九小时的颠簸，车队赶到了上海复旦大学附属眼耳鼻喉科医院急诊室，接诊的上海医生不知见过多少世面，可当他看到面前的场景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多的患者!如此危急的相同症状!
十名患者住进了医院，经过―系列的抢救***，13日下午2时30分，包括王广风在内的八名患者及其家属接到了晴天霹雳般的通知：“眼球保不住了，需立即进行眼球摘除手术！”
王广风呆呆地坐在病床上，泪水从呆滞的左眼中流了出来。哥哥不死心：“医生，有没有啥办法保住八个人的眼球啊?”医生轻轻地摇摇头：“是眼球重要还是生命重要呀?耽搁的时间太长了，再不手术就要危及生命!”
哥哥感到拿笔签字的手是那样的沉重，他知道，一旦在手术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弟弟从此就与光明无缘了，可不签，那侵噬眼球的细菌很快就会在弟弟的大脑中蔓延!他咬咬牙胡乱写了几笔，一转脸已是泪流满面。
12月17日，第九名患者同样被实施了眼球摘除手术，而第十名患者因眼结膜充血依然在***中，能否保住眼球还是未知之数。至此，十名患者中有九人从此失去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与此同时，上海复旦大学附属眼耳鼻喉科医院对十名患者采样进行了细菌培养和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十名患者均为绿脓杆菌感染，属院内感染。
“院内感染”即“医源性感染”，是由于手术环节中出现问题，通过手术把病菌带进了病人眼中!然而事发后，院方并没有封锁现场，手术现场早已遭到破坏，“院感”原因已经无法找到，绿脓杆菌究竟是在哪个手术环节中进入病人眼中已经不得而知！一位医生忧心忡忡地说，这是一个隐患，如果手术室本身就存在院感细菌，怎么能保证将来做其他手术时不发生感染?
2005年12月20日，王广风及其他六位患者从上海出院，临行前，他们被告知，所有病人将住在宿州市立医院继续后期***。当天晚上7时40分，车进宿州市区后，却没有开入市立医院，而是直接到了宿州市矿建医院。
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在每一名患者和亲属的心里升腾，几天来的担忧、悲伤、痛苦和愤怒一起涌来，人们想不明白，病人是在市立医院做的手术，为何要在技术力量不如它的矿建医院进行后期***?要是再发生感染怎么办?大家拒绝下车，要求院长亲自来说明原因。
九小时的旅途早已让病人疲惫不堪，然而，两小时过去了，院长依然不见任何踪影，家属们的愤怒终于在等待中爆发了：“这么冷的天，把我们晾在车上，市立医院到底想玩什么花样?病人还等着***啊!”
医护人员再次劝说道：“先住下吧，有问题等明天再解决。”所有的人都不愿下车；“原本商量好的事都能突然变卦，市立医院还有什么值得我们信赖?”
双方就这样在零下9℃的寒冷天气里僵持了四小时。寒冷的冬夜，人们感到寒冷的是那颗被不断伤害的心。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记者闻讯追赶过来，此时，车内已是群情激愤。
郝院长终于露面了：“对不起大家了!安排矿建医院是
因为矿建医院条件好，若是大家不同意，再住市立医院嘛!凡事都好商量。”凌晨1时，精疲力竭的病人终于住进了市立医院干部病房。
“十台手术、九只眼球被摘”的恶性医疗事故迅速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国家卫生部向宿州市立医院派驻了调查组。2005年12月21日，宿州市委、市***府免去市立医院院长的职务，市卫生局停止参与手术的三名眼科医生执业活动九个月、终止一名手术室护士执业注册一年，上海市卫生局对擅自外出行医的主刀医生徐庆依法吊销了医师执业证书。
24日，上海舜春扬科技贸易有限公司眭氏兄弟和手术医生徐庆被宿州市公安局刑事拘留。经审讯，一个惊人的消息再次牵动了人们的心：上海舜春扬科技贸易有限公司提供的、植入患者眼中的所谓进口人工晶体没有“进字号”，不是通过正规渠道进来，是国家不允许出售的非法晶体！
从2003年11月签订合作协议以来，市立医院已经做了240多例白内障超声***化手术，没有人能够想到，植入眼中的晶体竟然来路不明。
原想寻求光明，却永远地陷入黑暗!这起医疗事件，不仅给九个家庭带来灭顶之灾，更成为中国医疗领域“见不得光”的痛！
2005年的最后一天，记者再次来到宿州市立医院干部病房采访时，双目失明的王广风愤愤地说：“到底是什么感染了我们的眼睛，让我们失去了光明!是没有严格消毒的手术器械，是条件简陋的手术室，还是来路不明的晶体?我们想知道!”
记者沉默无语。其实，感染了患者眼睛的，是医疗市场化背景下被利欲熏黑了的医德和良心。
编后：“眼球事件”发生后，除了愤怒和谴责，更多的人在思索。
***发展研究中心不久前发表的(医疗卫生体制改革的报告)认为：总体讲，医改是不成功的，其根源“在于商业化、市场化的走向违背了医疗卫生事业的基本规律”。
市场化没有带来医疗事业的发展，却导致了病人看病难和医院求暴利。而医疗服务一旦变成牟利工具，“眼球事件”的出现就成为一种必然。白衣天使不是圣人，他们的道德防线其实也很脆弱，避免悲剧重演不能完全依赖天使的良心，而要依赖健全完善的医疗体制。
令人欣喜和期盼的是新的医改，公益性、公平性将是主要方向。日前，卫生部部长高强说，医疗改革要坚持三条基本原则：一是坚持走适合我国国情的发展道路不能变；二是坚持卫生事业为人民健康服务的宗旨和公益性质不能变，医疗卫生机构不能变成追求经济利益的场所；三是***府承担公共卫生和维护居民健康权益的责任不能变，加强医疗卫生监管是各级***府的重要职责。
人们正焦急地企盼，希望关乎千家万户的医改快速步入正轨，让普通百姓不再“讳疾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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