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断断续续地在讲述他的故事。他似乎还沉浸在过去,似乎还没有走出自己的过去……
正值黄昏。
我注视着他。从监狱窗外透进的那缕渐远渐暗的暮色里,我看见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和一双依旧闪动泪光与迷茫的眼睛。
北方。那条不太宽阔的河流泛动着一叶叶飘动的船帆,也泛动着一个个远方诱人的传说。这一切,竟扯动起青春的躁动不安和闯荡的梦幻……
1981年5月9日出生的王川,是辽宁省某市日月山镇小屯村人。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父亲做建筑工地的建材生意,母亲无业在家。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在做厨师学徒。
可能是家境的原因吧,王川兄弟俩只念完了小学,便谋生干活了。兄弟两人中,哥哥似乎本分一些,自找到餐馆工作之后,倒也一心一意钻研着烹饪活计,日子过得太太平平。而王川就大不一样了。因为排行小,父母一直有点宠他,所以他慢慢地也形成了任性的性格。他找到了一份在当地一家木器厂的活儿,一天流了几身汗,却拿不了几块钱。
王川从骨子里羡慕身边有钱的人,甩大把的钞票,什么时候眨过一下眼睛?厂子里有人去了上海,回来一吹那大都市的繁华热闹,又把他的心气给吊了起来。小小年纪的他,到上海打工赚大钱的念头有时候会令他神魂颠倒睡不着觉。
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大河蜿蜒流过。
他常常走过那里,看着看着便会愣神。那条北方常见的不太宽阔的河流,泛动着一叶叶飘动的船帆,也泛动着一个个远方诱人的传说。这一切,竟扯起他青春的躁动不安和闯荡的梦幻……
终于有一天,他不辞而别了。
怀里揣着父母仅有的1000元,也没同家人说一声,也没带点衣物用品,也没给家里留一个字的信息,他便扒上了开往南面的火车。
到了天津站,他被撵下了车。他在天津呆了两天,又跳上了去南方的列车。
小店。蜗居在大都市的一角,面对着可望而不可即的繁华霓虹,感受着陌生,感受着冷漠,感受着拒绝,在寒风中只能漂泊流浪……
生活是无情的。
上海的第一夜,便将他的梦扯了个粉碎。没处过夜,他在一个漆黑的僻角迷迷糊糊地坐了一夜。醒来,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僻角是一处工地,距他坐的地方两米多远,便是挖地三尺的深沟。
第二夜、第三夜他是在大商场外面的堆货场边度过的。第四天,他遇到了一个老乡。那老乡把他带到了一家小旅馆。老板看了他一眼,没问一句就安排他干杂活。
他成了店里的小工。
他打工的那个饮食小店,在杨树浦一带,虽离闹市远了一点,但比起老家来绝对够城市了。每月打工得600元钱,比起哥哥也算多的了。行,就先这么干吧,他做出了选择。
日子一天天过去,吃住不愁,他倒也安稳了下来。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母亲听了泣而不语,父亲听了直发火:“回来,你不回来这辈子就别来见我!”挂断了电话,他愣了好一会儿,但很快就把父亲的话忘了。
晚上,他躺在小店的床上唉声叹气。他真的感到心灰意冷。他感觉自己在寒风中,像一只孤雁只能漂泊流浪……
这时,一个将使王川未来人生发生急剧转折的角色出现了。
那天,王川在店里遇到了一个很健谈的年轻人,边吃边和他聊天。那年轻人酒量大,要了好多菜,喝到兴头,对他说:“小兄弟,来,一起喝!”他没喝,听了那话心头一暖,想哭。
两人就这样相识了。后来,他知道那年轻人叫吴正。吴正比王川大。相识时,王川才18岁,而吴正已26岁了。
阴谋。在情感的碰撞中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由于有了不该策划的计谋和不该出场的角色,于是,在夜色里、在无知中,罪恶即将登台亮相……
一晃一年多时间过去了。
吴正和王川称兄道弟关系极好。吴正喜欢交友,出手大方,而王川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也需要一个兄长辈的朋友,于是两人就走到了一起。
那天晚上,两人喝酒。
吴正一反常态,话绝少,脸色难看极了。见此,王川忙问:“大哥,为什么事烦心?” 吴正叹了口气,脸上神色怪怪地说:“还有什么事?我的事情又完结了……”
王川明白了,一定又是女朋友的事了。 “她不理你了?”王川问。吴正点了点头。王川见果然如此,想劝几句,但又说不出什么,只得上酒。于是两人喝闷酒,喝到最后不欢而散。
几天后相遇,吴正依然唉声叹气。他望着王川好久,又眼神怪怪地说:“她骗了我了。她外面还有一个男人。我待她这么好,还……不行,兄弟,得帮我出了这口气!”
“嗨,简单。给她脸上划上印痕,破了她的相再说。” 王川不假思索地说。
“破相?你干?” 吴正问道。
“叫个朋友去干。” 王川回道。
谈毕,吴正不知去了哪里,而王川则去找一个姓李的朋友。那姓李的朋友也是一个打工仔,听王川一说,浑身不自在起来,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王川一见,也没敲定,扭头走了。那姓李的朋友瞧着黑夜里王川那灰暗的身影,仿佛见到了怪异之物,也溜之大吉。
夜色浓黑。阴谋在无形中孕育着。
悲剧。当刀片狠狠地划向那年轻姑娘的脸庞时,恐惧曾一瞬间袭上心头。但一切都已经晚了,那鲜红的血已经在流淌……
天色将晚,电话铃声响了。
“兄弟,今晚怎么样?”电话里是吴正的声音。“可以。”王川知道吴正的话指的是什么意思。
“那你马上过来。” 吴正说。“好。” 王川回答。随之,他便去了一家超市,买了两把刀片,然后就去了吴正那里。
吴正带着王川来到一处民居房前。“她可能在家里。” 王川明白这里是吴正那女朋友的家了。
等了好长时间,未见她的出现。吴正给她家里打了个电话。“她妈说她还在上班。走,我们上那儿去。” 吴正说着便和王川一起赶去他那女朋友的单位。
巧了,刚到那单位门口,便看到了她。
王川因为见过,指了指说:“是她吗?”吴正点头。吴正女朋友骑着自行车回家。吴正和王川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跳上在后面跟着。
到了五角场。吴正叫王川下车,然后自己坐车跑了。王川等吴正那女朋友来到跟前,踢倒自行车,趁她倒地之时,抓住了她的头发,然后就将手中的刀片划向了她的脸庞。紧接着就是那惨然的一声尖叫。王川吓得撒腿就跑……
此刻,正是七八点钟的时候。天色已黑。王川如惊恐之鸟逃向远处。当刀片划向那年轻姑娘的脸庞时,恐惧曾一瞬间袭上他的心头。但一切都已经晚了,在惨然的尖叫中那鲜红的血已经在流淌……
哭泣。谁让你选择了迷途?谁让你选择了荒漠?谁让未来的岁月仍然布满着严峻与坎坷?不知道,此时的你是否感觉到了前方的光亮……
2003年11月20日。王川也许一辈子会记住这个日子。
中午时分。当他打开自己居住的楼房房门时,四五个刑警一拥而入将他逼得动弹不得。他的双手被铐上了手铐。他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事发当晚,他逃跑之后又与吴正联系上了。在一个小饭店里,吴正给了他350美元。那时他还有点稀里糊涂,还不知道自己已闯下了何等的大祸。吴正还要再给他几千块人民币,让他到外地去避避风头,而他竟说:“哎,我们是兄弟,不用了。”说完,他走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直到警方宣布,根据有关法律对他由刑事拘留升格为逮捕时,他才真正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两眼泪水直流。
2004年6月25日,法庭在对本案审理终结后作出判决:被告人王川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六个月。此时,他才23岁。
记得在***天湖监狱里,我与王川有如下对话:
“还记得法官宣判时,你自己内心的感觉吗?”我问。
“当时我浑身发抖。” 王川回道。
“将来呢,想过自己的将来吗?比如说,走出监狱以后?”我问。
“不知道……我……不知道……” 王川回道。
如果说谈话时我对王川的经历感觉到的是深深惋惜的话,那么,我对狱中的王川最后回答时的这两个“不知道”感觉到的则是深深的担忧了。王川是个打工仔。当他试***从农村走向城市、从贫苦走向富足时,他迷失了生活,也迷失了自己。
当刀片划向那年轻姑娘的脸庞时,恐惧曾一瞬间袭上他的心头。但一切都已经晚了,在惨然的尖叫中那鲜红的血已经在流淌……
王川的案例可以给人很多启示
首先,像王川掺和进去的这案子,那明明是简单的一件民事纠纷,经过被告人预谋实施犯罪行为而演绎成一桩刑事官司,结果是害人又害己,落了一个悲惨的下场。这类事例在如今的社会里还不少,真正需要人们尤其是青少年警惕。
其次,王川的迷失又是中国目前汹涌的城市化进程这一大背景下为数众多的农村青年的迷失――他们年轻但是相当盲从,他们有力气但是没有文化,他们淳朴但是又染上了江湖义气而相当冲动,他们渴望生活、追求生活,但却一点也不懂得法甚至法的基本的知识……当这一切因素都凑到一块时,王川以及王川们在生活的大潮里翻跟斗、遭遇挫折也就成为必然。
再次,就王川个人而言,他在择业、交友、处世及守法等多方面都作出了失误的选择,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境遇。而对类似有着王川遭遇的年轻人来说,也的确需要在自己的努力下和社会的帮助下走好人生之路。他们应该吸取自己与他人的教训。他们应该学会选择,学会思考,学会理智――离开这一切,生活往往就会产生悲剧。
而我的感觉是,在翻了跟斗、遭遇了挫折后,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翻了跟斗、为什么遭遇了挫折,那似乎是更为令人担忧和可怕的事了。
因为,这是人生真正的迷失。
此时,我想起了***天湖的那个黄昏。我想起了狱中的那次交谈,想起了那张年轻的脸和那双闪动泪光与迷茫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