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网[摘要]黑泽明晚年拍摄的影片《梦》可以说是这位世界知名导演几十年电影生涯的总结。这部影片由八个亦幻亦真的梦境组合而成，每个梦境都有简单且带有魔幻色彩的故事情节，蕴涵了深远的寓意与哲理。黑泽明通过该片批判了人类因无节制的欲望而对自然进行的肆意破坏，不仅向观众展示了饱受人类摧残、伤痕累累的自然环境，还以超绝的艺术手法描绘了人类未来自我毁灭的悲惨情景，同时也指明了人类发展的正确方向和真正出路。
[关键词]黑泽明；《梦》；批判
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一生拍摄过许多知名影片，如《罗生门》《影武者》《梦》《乱》等。他获奖无数，每一部作品都获得国际电影界和普通观众的赞赏与肯定，为电影事业的发展做出了伟大的贡献。
黑泽明晚期的作品中，以《梦》一片最负盛名。该片由八个梦境组合而成，每个梦境都有简单的故事情节，并蕴涵了深远的寓意与哲理。
一、八个梦境
（一）太阳雨
晴朗的天空中突然下起小雨，这样的天气正是狐狸嫁女的好时节。母亲告诫小男孩：狐狸讨厌人类窥看它们的迎娶仪式，不可到树林里去。但小男孩被雨中阳光的奇特景致所吸引，悄悄前往云雾弥漫的树林。他瞧见了狐狸娶亲的队伍，却被狐狸发现，吓得急忙逃回家。母亲告诉他狐狸已来责难，她拿出一把短刀要儿子向狐狸道歉。小男孩不得不独自走向布满彩虹的山林原野，他所面对的是一个未知与茫然的世界……
（二）桃园
桃节时分，小男孩被一位陌生女孩腰间的铃铛声所吸引，来到屋后的山野上，结果遇到了一群桃树神仙。桃神们指责男孩的家人无端砍伐他们，小男孩则哭诉自己看到桃树被砍掉的时候，是多么难过与不舍，因为他再也看不到这片桃花盛开的美丽风景。神仙们被小男孩的真诚所感动，为他跳了一支桃花之舞。在优美的乐曲声中，山坡上的桃花瞬间盛开，小男孩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但仅过了片刻，他就发现这原来都是幻景。山野上，曾经美丽的桃树只剩下被砍伐后残留的枯枝，小男孩无助地望向天际……
（三）暴风雪
一群登山者在暴风雪中迷失了方向，体力渐渐不支，队员们一个个倒地，瘫卧在雪堆中，只有队长依靠顽强的意志与死神搏斗。正在此时，他与山中仙子相遇，仙子用茅草覆盖在队长身上让他取暖。狂风暴雪过后，当队长叫醒同伴准备出发时，他们赫然发现营区就在前方不远处……
（四）隧道
战争结束后，指挥官踏上了归途。当他穿过一条漫长的隧道时，天色已变得昏暗。突然，从隧道内走出一个他曾经的部下野口。野口其实早已战死沙场，但他不相信自己阵亡的事实，仍期盼能回家吃父母为他做的饭菜。指挥官告诉野口战争已经结束，并劝他回到所属的世界，野口沮丧地走回隧道。过了一会儿，隧道内又走出一整个小队，所有队员都是阵亡者却仍然服从命令、效忠国家，指挥官倍感悲哀却又无可奈何。最终，他像在战场上一样喊出了口令，亡灵部队这才又走入幽暗的隧道中。面对战争的残酷，指挥官痛苦而自责，但这一切他却无法改变……
（五）麦田上的鸦群
一名男子参观画家梵高的画展，竟不知不觉地进入了画中世界。他巧遇梵高并与之攀谈，并跟随梵高的脚步四处游走。当他来到一处麦田时，梵高突然失去了踪影。成群的乌鸦从麦田上空倏然飞过，让这名男子惊叹不已。最终，男子发现这原来只是一场想象，他正站在梵高的最后一幅画《麦田上的鸦群》前欣赏，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幻似真……
（六）红色富士山
富士山喷出大量的红色熔岩，一名男子随着人群逃难；同一时间，核电厂发生爆炸，空气中满是辐射物。男子随一对母子及一位核电厂技师奔逃到海边，再也无路可走。核电厂技师在坦承正是因为自己的过错才造成了如今失控的局面后，跳海自杀。男子与那对母子用力地挥手驱赶从四面八方飘来的放射性尘埃……
（七）食人魔
地球上发生核战争，所有生物几近灭绝，一名男子侥幸活了下来。在废墟中，他遇见了一个头上长有独角的食人魔。食人魔带着男子参观了浩劫后的“人间地狱”：植物发生突变，人类更变异为有角的食人魔，相互残杀、啃噬。那个食人魔抱怨这些都是核战争所带来的祸害，并在饥饿感的驱使下，准备吃了这名男子，男子只好仓皇而逃……
（八）水车村
男子在一座到处都是木造水车的村庄里，遇到一位正在修水车的老者。老者已103岁，他崇尚自然的生活方式，对人类的科学发展颇有微词。二人正谈话间，村里传来一阵音乐声，原来是这名老者的初恋情人死了，村民正为她送葬。老者也手舞足蹈地加入了送葬队伍，欢送他的旧日情人。男子望着潺潺流水，体会到自然的真谛和生命的意义……
二、梦境中展示的哲理和理想
本片的八个故事借梦境抒情说理，对现代人的种种愚蠢行为进行了谴责与批判，同时剧情中还富含许多深沉的哲理，充满了黑泽明式的人道关怀与道德教化，反映了黑泽明晚年的思想、感情与理想。
（一）展现人类未来的不可知性和人类对未来的迷茫
“太阳雨”以超写实的方式，诉说了人类对于未来的恐惧与迷惘。片中的小男孩象征着人类天真无邪的本质，但用心良苦的导演却将其引导到一个既美好又残酷的花花世界，任由他独自去面对真实的人生。一把谢罪的短刀，象征着现实世界的残酷与无奈；彩虹下的山野则充满了各种想象与可能，或是美丽，或是悲惨，抑或是挑战。黑泽明在这里展现了人类对未来的迷茫，提出了人类到底要向何处去的命题。
（二）痛斥***国主义战争对人性的戕害
“隧道”深刻批判了战争的残酷本质以及人性在战火之下所产生的扭曲及无奈。在现代战争中，为人类前途而战的崇高理想早已荡然无存，人们为了利益而情愿牺牲他人或自身的性命。被国家机器与***国主义支配的个人，已不知不觉失去了自我的主体性，成为集体主义下被牺牲的棋子。于是，“人性”已不再自见，它成为弄的工具，在肮脏的战争中以各种不堪的名义毁灭世界。
（三）主张自然艺术观
“麦田上的鸦群”说明了在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中，人文艺术是一股不可或缺的动力。片中借梵高之口阐述了黑泽明的艺术创作思想：“仔细观察，会发现自然界的一景一物，都自有其美感，我常常不自觉地迷失在自然美景中，下笔时浑然天成，仿佛做梦一般。”
（四）批判人类对自然的破坏
“桃园”“红色富士山”“食人魔”“水车村”等梦境的主题都是围绕着“环境议题”而展开。
在“桃园”中，桃树以神仙的形象出现，并被赋予各种人格。桃神对人类不尊重大自然的倨傲与自大，进行了极为严厉的批评。另一方面，桃神在面对自己生命被无故摧折时所显现出的痛苦及悲愤，代表着人类在面对相同处境时所会有的本能反应。小男孩则象征人类最原始的纯真，是一种真性情的流露，也是一种对生命的怜悯之心。
“红色富士山”所呈现的自然界的反扑表明了黑泽明的自然观：长期以来，人定胜天的观念推动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但对自然无止境的索取和破坏使得这一观念成为一股“异化”的力量，让人类逐渐走向自我毁灭。也就是说，支撑我们得以生存的所谓现代方式，恰好也是我们生存下去的主要威胁。这是人类发展的一种矛盾与困境。尤其是核能发展所带来的各种污染是人类所无法预料与掌控的。片中核电厂技师以跳海谢罪，然而再多的道德谴责和自我救赎也无法换回毁坏殆尽的自然环境，人类终究要因自己受到的行为惩罚与报复。
“食人魔”也体现了上述思想。由于人类造成的各种污染，地球上土地荒芜，物种发生基因突变，甚至人类也蜕变为长角的食人魔。人类以傲慢的理性征服世界，最终却换来自身的毁灭；人类无节制地扩展欲望，最终却被欲望所吞噬。如果人类再不进行自我改变，这样的结果似乎必将成为人类的终极宿命。
在最后一个梦境“水车村”中，黑泽明透过那位百岁的智慧长者，再次对现代社会和人类的生活方式进行了指责：“现代人都忘了他们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他们摧毁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大自然。他们总以为能改善这个世界，尤其是那些学者，他们也许聪明过人，但多半不了解大自然的真谛。他们发明了那些到头来使人们不快乐的东西，却因此而沾沾自喜。更糟的是，多数人将其奉为神明”；“对人类而言，最重要的是干净的空气与水源以及那些我们赖以生存的树木植物，然而一切都被弄脏了，受到了永久的污染，肮脏的空气，污浊的水，还有被污染了的人类心灵”。
（五）为人类的未来发展指明方向
黑泽明虽然痛恨人类对自然的无度破坏，甚至描绘了人类自我毁灭的悲惨情景，但身为一位拥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式强烈情感与人道主义精神的人道主义者，他并不是一个悲观绝望的宿命论者。
在“暴风雪”中，黑泽明一方面指出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是何等渺小与无力，希望人类在面对浩瀚的天地宇宙时，充满谦卑与崇敬，爱护自然；但另一方面，该梦境亦展现了人类在面对死亡时的强烈求生意志，赞美了人类勇于挑战各种生命难关的斗争精神。
在“水车村”中，黑泽明除了批判现实外，还精心构思了一个他心目中的理想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们与世无争，与天地和谐相处，以感性及光明的态度面对死亡，将人性中最单纯、最不矫饰的一面展现出来。可以说，黑泽明在《梦》这部影片的最后部分，从之前的幽暗及阴郁中伸出一只艺术之手，描绘了一个理想的、人与自然合一的桃花源境界，既让观众感到人类不是无可救药，也给我们指明了人类未来发展的方向。
以上八个梦境都展现了黑泽明对于现性的批判与谴责。在他的心目中，现实世界充满了各种残酷与无奈，人们为了追求私利与满足欲望，彼此争夺与敌对；虽以科学理性自居，却对自然环境肆意破坏。黑泽明的真知灼见，给观众带来了思想的引导与启蒙。尤其是黑泽明相信，身为万物之灵，人类仍旧保有最单纯的善良本性。因此，只要人类抛弃现代主义的毒瘤，走上健康的发展之路，就不会毁灭，并能创造出更加灿烂辉煌的文明。
三、结语
黑泽明是20世纪雅俗共赏的电影大师及人道主义者，他一生钻研电影艺术之道，将东西方美学融会贯通，堪称当代伟大的艺术家。《伦敦时报》说他融会了壮丽的历史想象力与深厚的博爱情感；《纽约时报》也称他具有画家的构***感、舞蹈家的律动节奏以及人道主义者的温和敏感性。安德森与里奇在《日本电影》一书中则这样称赞黑泽明：“黑泽明对人类命运的关注超乎其他，他尤其坚持人类应怀抱着普遍与共同的情感，他的所有电影都是从这一基本认定上所出发的。”
《梦》这部影片秉承了黑泽明的一贯思想，以人道主义为出发点，通过八个梦境的演绎，宣示了他对所谓现代性以及现代人愚昧行为的种种谴责与批判，向观众提出了自己对于现代社会发展的醒世警语；同时，他也为我们描绘了一个理想的境界，彰显了他一直主张的人道主义精神。
[参考文献]
[1] 黑泽明.黑泽明电影剧本选集（上、下） [M].李正伦，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8.
[2] 黑泽明.蛤蟆的油――黑泽明自传 [M].李正伦，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6.
[3] 约瑟夫・安德森，唐纳德・里奇.日本电影[M].张江南，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
[作者简介] 彭吉（1973―），男，湖北武汉人，硕士，武汉工业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日本语言文学。
转载请注明出处学文网 » 解读黑泽明的警世之作《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