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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中午,我在家看一个男孩的微博日记,简直乐翻天。他这样描述妈妈:我妈,对待外人,拥有两百岁的淡定和宽容,永远温良谦让,不争不怒,像植物吐露芬芳,不倦不休,她温柔地对待整个世界。
还是我妈,在家里,12岁的头脑,三乘三亿吨负能量。抱怨、抱怨、抱怨……物价、交通、天气,她的工作以及我忽上忽下的成绩,都能让妈妈抱怨不休。真想帮助她长大,真想告诉她:在家里,妈妈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我喝彩:好文笔,真想有这样一个厉害的儿子!大脑一转,心里“咯噔”一下:这这这,写的不正是我吗?难道真是我儿子?气死我了!拍下桌子,继续翻阅微博内容,从中寻找蛛丝马迹。有了!初三年级,双子座,爱篮球,爱火影,爱网游,恨早起,恨理发,恨葱姜蒜。
果然,证据确凿,如假包换,真是那无法无天的坏小子!我拍案而起,想大喝一声,把他押过来,打他,骂他,然后罚他背诵7000遍忠孝礼义。
可是,慢着!难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吗?假如说真话的孩子都该被打手心,那么10年后社会上将挤满说假话的大人!
我头痛欲裂,喝口水,命令自己平静下来,闭上眼,细细反思。
儿子微博上所写,俱是事实,并无夸大。我在外刻意做人,努力维持好人形象,但在家人面前,焦躁任性,不懂得控制情绪,还美其名曰真性情……
越想,我的脸和耳朵越烫。咬咬牙,睁开眼,继续读下面的内容。最后,我鼓足勇气,点开那些言辞激烈的评论,真感觉是万箭齐发,箭箭穿心。
我用手撑住头,嘟嘟哝哝:原来,我这么糟!老公常年在外工作,我释放的情绪阴霾,笼罩了我儿子10多年,他能长到一米八,能吃能玩,能写会算,还真是奇迹呢。
2
我像一个行驶中的司机,带着孩子,轰隆隆开过漫漫长途之后,忽然发现方向偏差,非修正不可。虽然改变自己,痛过剥皮,可也不能耍赖放刁,一生就那样错下去。
我停止了在家里的抱怨。怨了那么些年,也没怨出花儿来。可一停下,觉得胸口被黑色淤泥塞满,马上就要爆炸开花。我忍完又忍,觉得耐心就剩一格,在家里还好,在外边的好人形象快要维持不下去。
最奇怪的是,那个微博居然停止更新了。我期盼儿子会在那里表扬我,给我喊声加油,可他竟一声不响,这到底是怎么了?不管了,就算没有掌声也要拼命跑,非得跑过旧我,才能赢得新我。
这一周,老好人终于爆发了。当邻居习惯性占我车位时,我放弃隐忍,直接上楼拍门,请他把车停好。办公室里的那位男同事,照例把两人合作的工作推给我,自己去网上“”。我一反常态,据理力争,弄得他瞠目结舌,只好悻悻接下自己那份工作。周末,那位远房表妹又来推销某项三无保健品时,我不再敷衍地掏钱,而是明确表态:先前买的都扔了,此后不要再骚扰我。
儿子冲我竖起大拇指:“妈妈好帅!你从前只敢在家里抱怨啊!”我深深吸一口气,才有勇气说:“对不起,以前是我错……”从前的我,在外面一味地逃避矛盾,只***与他人和气,却将怨气释放在家中,伤害到小小屋檐下最亲近的人。说到底,这些年来我一直未学会与人相处,内心深处仍是一个孱弱的小女孩。如果不是儿子微博的提醒,我可能还在拒绝成长。
儿子却一口咬定,他根本没什么微博。我愣了一下,忽然想到:哄着孩子说出真相,然后再秋后算账几十遍,这也是我昔日抱怨中的一项重要内容。我此时才领略到:种下兰花,收获幽香,种下荆棘,收获阴影。
我要后退一步,才渐渐看清自己。我愿意一直努力,直到拔出孩子心里的刺,让他看见并感受到我全部的诚意。
电脑中毒,儿子成绩退步,工作出现瓶颈……我不再像个冲动的孩子般在家中捶桌顿足,气到眼泪乱飞。这都是生活常态,有什么好怨的呢?我过去的口头禅是:烦死了,气死了,讨厌死了……其实,人哪有那么容易死,我无限放大了生活中的小烦恼,令自己焦躁不安,也令孩子郁闷不堪,整个家都雾霾重重,而我却全不知晓。
现在,如果朋友打电话来诉苦,只要超过10分钟,我立即劝阻,不像从前,耐心倾听到手机没电,还负责陪同叹息哀怨甚至落泪。我不让坏情绪影响别人,也不想被别人的坏情绪感染。我们都是大人了,没有理由赖在烦恼里不出来,只要想逃生,总会找到通道,而诉苦成瘾,坏过***。
生日那天,儿子替我订了一盒巧克力蛋糕。点燃蜡烛后,他拍拍我肩:“祝贺妈妈长大了,不再像个天天噘着嘴生气的小小孩,太吓人。”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我过去做得那么坏,谢谢你用微博帮助我……”他笑嘻嘻地回答:“我没有微博!”哼哼,还是不信任我!看来,我还要加油!
如今,我跟邻居与同事,关系还挺融洽的,表妹也还上门,只是不再缠着我买保健品了。从前我微笑恒久,腹诽不断,只能对着儿子发火抱怨。现在大家坦诚相处,彼此谦让,倒比从前愉快轻松。
3
那天快下班时,我身旁的女同事忽然大惊小怪:“哎呀,你快来看,这微博一定是我儿子写的,看我不揍扁他才怪……”我俯身过去,不禁掩住嘴:这不就是我以为是我儿子写的那个微博吗?
同事激动地用手指点着屏幕:“爱篮球,爱网游……恨理发……你看你看,不是他是谁?”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中学男生的普遍特征啊!也许,真的不是我儿子。可我们这些妈妈,说话行事大同小异,连犯错也雷同,所以才会一见惊心,对号入座。
我按住怒气冲冲的同事,讲了我这些日子的经历。她坐下来,若有所思,不再喊着要打要杀。我想:可能,又有一片天空要变蓝了。
国庆期间,那个微博终于更新了。博主贴出近照:利落短发,端正眼眉,是个挺可爱的男孩。不是我儿子,也不是同事儿子。
真感激这位陌生男孩,他犀利诚实的文字,如大风清扬,白雨骤降,驱浓雾,洗尘霾,令我看到最坏的自己,也让我奋力拔足,向着最好的自己进发。
只是,他的妈妈改变了吗?
我给他留言:亲爱的小孩,愿你,被这世界温柔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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