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住的小区,是一片二层小楼,门口一条大道,两边杂以花草树木,小孩子常在路边玩耍。
有一户人家,跟我母亲同宗,女儿小我两岁,按辈份我该叫小姨。我很少叫她,她也不怪,见了面就浅浅地朝我笑,略带羞涩。及长,我婚她嫁,生了个儿子,长到5岁,忽有一天,溺水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7岁的女儿眼睛瞪得比我都大:怎么会,怎么会?昨天还跟他一起捉迷藏来着。
这就是生活,或者叫命运。生活经常令我们猝不及防,可能你以为自己孔武有力,其实连丝毫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那天,去母亲家,都走过去了,瞥见一个身影,是她,手捧一张报纸,走走停停,不时抬头望天。我立住脚,想跟她说句话,或者,送她一个微笑。可我什么也没做,最终还是无言地过去了。
母亲说,她要强着哩,怕她妈难过,自孩子出事,硬是没掉一滴眼泪。我听了,低头不语。
我分明看见,她两眼紧闭,嘴唇翕动。而一个人的时候,她能不怆然泪下吗?
半个月后,她上班了,有时遇见,像以前那样,浅浅一笑,无言,骑车过去了。
一天黄昏,孩子们在外面玩耍,她拎着菜过来,一个孩子撞在她怀里。她立住脚,摸孩子的头,捏孩子的手。走过了,她又转身,那目光让我心疼――那里面,有母性的温暖和哀伤。
日子一天天过去,整个冬天,她都住在娘家。吃过饭,常见她一个人走着,走走停停,不时抬头望天。
老天啊老天啊老天啊――这应该是她的天问吧。
那份孑然,那种孤单,我每见了都要强忍住自己的泪。
后来发生了这样的不幸:一天晚上,她在工厂加班,旋转的机轮忽然铰住了她的手,五个指头当场碾得稀烂。
班长后来说,这事看似偶然,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她干活常常走神,一周前,就被绞断过一只袖子,厂里正打算给她另安排一个活,谁知……
听母亲说完,我当场愣在那里。
我除了叹息,除了诅咒上天,或者递给她一个温暖的注视,还能做什么呢?
所谓坚强,其实不过是一种假象,一层空壳,在那层看似坚硬的外壳下面,一颗母亲的心一直在泣血,在哀嚎,在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