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伟转一下望远镜。望远镜是他新买的,他的职业是自由撰稿人,长年在家,又是晚上写作,常常觉得闷。买了望远镜可以看看浩瀚的夜空,可以看看远处的风景,算作调剂。可夜景实在没什么可看的,除了灯还是灯,天空看得久了,也索然无味,一点儿人间烟火都没有。还是看看人间百态有趣得多。
对面楼上,大多数窗口亮着灯,有的正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电视,有的在哄孩子,还有的人支着画夹画画。突然,他的望远镜对准了一个窗口,半天都没再移开。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孩,在屋子里跳舞。女孩的舞姿大胆泼辣,节奏快得惊人。她戴着耳机,边唱边跳,很兴奋很陶醉很投入的样子。
跳了许久,女孩停下来,喝了一大杯水,然后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走得很快,走了几圈,她看着墙上的画,半天没动。林一伟努力想看清墙上贴的是什么,但根本看不清。
女孩真漂亮,一头长发随着身体抖动,看上去激情四溢。她是谁?为什么在深夜跳舞?林一伟突然对这陌生女孩产生了好奇。
第二天是星期天,林一伟一觉睡到中午。他从床上爬起来想到昨晚的事,就跑到望远镜前,但女孩的窗口拉着窗帘,什么都看不到。吃过晚饭,林一伟坐到窗前,他再次看女孩的窗口。灯亮着,窗帘也拉开了,他看到女孩从一只瓶里倒了几片药吃下后,又开始跳舞。她换了一套红色的衣裙,戴一顶很新潮的无边帽,依旧戴着耳机。这次,她跳的时间更长,更随意,甚至有些疯狂。
女孩刚刚吃的是什么?难道是?林一伟很疑惑,也有些担心,这么跳下去,女孩会不会受伤?幸好,半小时后女孩终于停下了,她像是累坏了,突然坐到地板上。林一伟看到女孩的头放在双臂间,肩膀不停地抽动,她哭了?一会儿,女孩站起身,站在窗前,似乎神色忧郁,半天都不动。
一连几天,林一伟的望远镜只关注着对面的女孩。他发现女孩的屋子白天总是拉着窗帘,直到天黑才拉开。拉开窗帘后,女孩总是从瓶子里倒出药片一样的东西,吃过不久她就开始跳舞。不管怎样疑惑,每晚看女孩的“演出”,几乎成了林一伟的习惯。林一伟被女孩野性而随意的舞蹈迷住了,林一伟突然想起,她今天没有吃药片。他看到女孩跳完后一直在写些什么。她写了很久,偶尔抬起头,林一伟吓了一跳。女孩哭了,满脸是泪。
女孩写完后,盯着桌上的小瓶子,接着,她从瓶子里倒了许多片药片,分两次吞下去。然后拉上了窗帘。
林一伟惊呆了,她为什么吃那么多的药,她想自杀吗?难道她刚刚写的是遗书?林一伟没有犹豫,心急如焚地穿上外套跑出门。那栋楼在马路对面,不过几十米的路,林一伟等不及电梯慢吞吞地下来,他一层层跑上去,一直跑到12楼。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敲女孩的房门。
门,半天才开。一个穿着睡衣的年轻男人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地问:“你找谁?”
“你家,一个女孩,自杀了。”林一伟语无伦次地说。
男人一愣,“你胡说什么?”
“我刚刚看到,一个女孩,吃了很多药。”林一伟又说。
男人疑惑地看着林一伟,说:“你真无聊。”然后,他猛地关上了门。
林一伟几乎一夜未睡。他突然觉得害怕,害怕正在发生着什么,他却无能为力。要报警吗?可依据是什么?早上,林一伟昏头昏脑地起床了,他看到女孩的窗口还拉着窗帘。林一伟决定再次爬上了对面的楼。
开门的还是昨晚见到的年轻男人,这次他穿着整齐,还提着手提电脑,像是要去上班。“我,我想进去看一眼,就一眼。”林一伟说。
男人叹口气,让林一伟进门去。屋子里的陈设和林一伟在望远镜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地上铺着地毯,墙上贴着海报,像是一个乐队的演出海报。林一伟确信他看到的就是这间屋,可女孩呢?
自那天以后,那个女孩就消失了。她的窗帘一直拉着,许多个夜晚过去,那扇窗子再未亮起过灯。
两个月后,那扇窗子又亮了起来。林一伟兴奋极了,他盯着望远镜,迫切地想看到那个女孩,可是,他失望了。房子里搬来一对老人。
林一伟被这谜团搅着,但不久,他也搬了家。
九月份的一天,林一伟出差到了河北。夜晚无事,朋友邀请他去露天剧场看“夜天使”的演出。“夜天使”是四人演唱组,边唱边跳,两个男孩和两个女孩都很年轻。看着看着,林一伟忽然觉得他们的舞蹈似曾相识。他努力回忆,突然想起来了,一年前他看到女孩跳的舞,和他们的很相像。还有,女孩的墙上贴的那张海报,似乎就是这个演唱组。难道那个女孩和他们有某种关系?
演出结束,林一伟买了束花送到后台,他邀请四位男孩女孩去喝咖啡。
“你们的舞蹈,是谁排练的?”
“我们自己编的。我们请不起专业编舞的老师。不过,以前都是童童编,可惜……”一个男孩说着,摇摇头。
“童童是谁?”
“以前我们是五人组,童童也是成员之一。后来,她生病了。”一个女孩说。
“可她还骗我们,说要去嫁人,所以要退出演唱组。她太要强了,一直不让我们知道她在生病,挺不过去了,就说要去嫁人。”另一个女孩说。
林一伟好奇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
“童童曾是我们演唱组的一员,舞跳得最好。她不仅喜欢跳,还喜欢编舞。可后来,她得了恶性红斑狼疮就离开了。可她没说自己病了,骗我们说要去嫁人。她那种病,现在还无法治愈,那病好像还怕光线,她只好在家吃药维持,可没几个月就不行了。她只有一个哥哥在外地,知道真相后赶快过来,可这时她已经不行了。她哥哥打电话让我们去见她最后一面,那时候她都昏迷了。他哥哥说妹妹不是绝情,而是因为太要强,不想叫人可怜她,也不想拖累人,所以不要人上门帮助她。他哥哥还说她每天都在家跳舞,她希望有一天病治好了还和我们在一起。”男孩说着,眼圈红了……
林一伟听完,半晌没说话。他突然鼻子一酸,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夜空。他知道,天上又多了一个夜天使,用望远镜看不到的,可用心能看到。
选自《上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