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北京前的最后一个上午,东星集团创始人兰世立穿一件卡其色夹克,与《二十一世纪商业评论》记者聊起了他过往四年的欲望与记忆。
这个48岁的男人毫无疲态感,更没有悲情,看不出他刚从一场大风暴里走出来。
此前一天,2月25日,兰世立在北京召开媒体会,宣布悬赏百万征集武汉市原常务副市长袁善腊和融众集团董事长谢小青的“罪证”,同时宣称他要“重整山河、超越从前”。
去年8月,兰世立在经历了近四年牢狱生活后低调复出。现在的他,每天两部电话不停响起,其间还不断有各种社交工具上发来的信息。从2月17日到21日,兰世立每天在武汉“总督府”的顶层房间里接受媒体的“轮番轰炸”。
四年前,兰世立还是响当当的湖北首富,当时中国最大的民营航空公司东星航空的总裁,被称为“中国民营航空第一人”。2005年,《福布斯》把兰世立列为中国富豪榜前70名。
然而,由兰世立一手建立的帝国似乎在一瞬间崩塌。2008年下半年,国际金融危机使得主业为航空、旅游及地产的东星集团受到影响。
兰世立找到总部位于湖北的融众资本寻求借贷,以集团旗下东盛地产的全部股权作为质押借款3.5亿元。在兰世立看来,这次借贷成为东星破产的导火索。如果没有借贷,就不会抵押东盛,就不会有民航总局在2009年3月14日作出暂停东星航空飞行的决定。兰世立在东星停飞不超过24小时内第一次被抓。同年3月27日,东星航空被破产清算。2010年4月,兰世立被武汉市中院以逃避追缴欠税罪一审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无间道
兰世立“呵呵”笑着谈起晦涩的监狱生涯。按照他的描述,2009年3月15日到9月,6个月时间他在武汉的三个宾馆被监视居住。
180天,两次病危,三次绝食。“房间遮光帘一直挡着,不分昼夜两个大灯照着,派了30多个警察看着。”这样的环境使得兰整个人功能紊乱,经常是睡七十几个小时,然后醒着也是七十几个小时,“在这期间我就被送往医院抢救,因为心跳只有三十几”。
此后,被送回家的兰世立在同年9月13日再度被刑拘,这一次,兰世立被关进武汉市第二看守所。“这个地方主要是关押死刑犯,其次是无期犯和重型犯,也就是经过审判,获无期以上徒刑才有资格关在这里。”兰世立说,“而且这个地方有句话,进了第二看守所,***毙了是一种解脱,否则你下半辈子就要在监狱过了。”这让他备受煎熬。
在惶恐中,这个曾经叱咤武汉商界的企业家经历了外界所知道的四次抓捕。2010年4月,兰世立被判逃避追缴欠税罪,获刑4年,转入武昌洪山监狱。
最初的九个月时间,兰世立还处在被监视居住以来的植物功能紊乱状态,无法进食,在监狱医院靠每天打两瓶盐水维持生命。“我的恢复不是靠这个,监狱根本不给你治病。”兰世立说。为了进食,只有监狱每天早上的米汤能被他一小口一小口咽下去。“除了喝米汤养胃以外,我把葵花籽一颗一颗剥出来吃。”兰世立说。
慢慢,从一包瓜子吃十几天,到一天吃一包瓜子,最后一天两包葵花籽,一个月吃几十包瓜子。“因为监狱里有小卖铺可以卖这些东西,别人说我是瓜子大王,后面就是靠这个过的,正常饮食没有吃,(监狱)里的饭基本不能嚼,因为我的肠胃不行,吃饭马上就会吐。”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兰世立躺在床上,被单独关押起来隔绝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除了不准出牢房,服刑人员的基本权利,跟家属接见、给家里打电话写信、见律师等等全部取消。”
被关在牢房里的兰世立不能跟任何人讲话,包括囚犯和警察,不可以看书,不可以写字。“那一年半你知道什么了?我就躺在床上。我一直想,我出来以后什么,我躺在床上但心和脑子都在动,他们看到我就是睁着眼睛瞪着。”
后来,兰世立被安排跟死刑犯关在一起。 “我和那个人很兴奋地聊了一晚上,说在监狱中待了怎么过的。”兰世立说,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那个睡在旁边和他聊天的人就死了。
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让兰世立更坚定了要活下去的想法。“当时我就想要走出来,我不能死在这个地方,起码我要有机会告诉大家,我的遗书在网上流传那么广,我不能就这么冤死。我还要出去干事,让他们看一看,我还要东山再起。”
刑期当学期
在监狱的后两年,随着身体逐渐恢复,能够进食行走,兰世立的精神也开始平静下来。此时,监狱开始转变对待兰世立的方式。和普通囚犯一样,他可以在监狱范围内自由行走,安排日常生活。由于身体不好,兰世立还免予参加劳动。“我就把监狱当作学校,刑期当学期,由于不参加劳动也不干任何事,就是不停地学,我的想法就是学点有意义的东西。”
监狱最丰富的书就是世界名著,“监狱里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比较少,那些书不知道放了多少年,都是全新的,还有墨香,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在看”。此时的兰世立,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看书和写书,一天最多能写一万四千多字,“那个时候废寝忘食,睡一下又醒过来,爬起来又写”。
最早的《东星18年》事实上是兰世立在被监视居住期间完成的。“那个时候,我就想写一本回忆录,至少告诉大家,我18年干了什么,兰世立是什么样的人。” 到最后出狱,兰世立的传记《我的人生不是梦》写了大概55万字,还有两三万字没有写完,“我现在还在写,我出来半年了,但两三万字还没写完”。
在狱中4年时间,兰世立看透了生死,也接触了各色人群。“上至省部级干部,下至黑社会地瘪流氓。”曾经的中国首富牟其中便是其一。“他曾经是中国首富,入狱以后,可能比普通囚犯更惨,包括原来的省部级干部、湖南省委官员等,在这个地方不一定有普通的囚犯待遇。而一个普通囚犯可能是一个地痞流氓黑社会,在里面横当牢头狱霸甚至比狱警的地位更高。所以,人的命运此一时彼一时。”
兰世立和牟其中在一个监区,牟其中住在楼上,兰在楼下。两个人经常在一起交流。虽然有类似的经历,但在兰世立看来,两人的心理有很大差别。“因为他在这十几年来一直是鸣冤叫屈、申冤。我觉得没有必要,如果一直用自己后半辈子去为自己申冤,可能后半辈子就在这种冤屈仇恨中生活。”兰世立说。
狱中的兰世立,虽然也通过绝笔信、举报袁善腊、状告民航局等方式,向外界讲述东星航空被迫破产的过程。但他承认,自己其实对东星破产翻案并无指望,也不想去纠结让自己入狱的逃避追缴欠税的罪名,自己在狱中的一系列行为,一为保持公众的关注度,二为改善在狱中的生活待遇。
“我如果不举报,不写信,不告状,他们就不给我治病,说不定就死在监狱里了。”兰世立笑着说,“所以我在里面考虑更多的是出来以后的事情,我要重整河山,超越过去,当时就定了八个字。”
如今大家关注最多的还有兰世立与王石的渊源。兰世立提及自己的企业家朋友时,王石往往排在首位。两人的交情不浅,从1995年认识至今将近20年。根据兰世立回忆,2012年底,王石在武汉参加一个中国企业家论坛的会,特地向湖北省领导提出探望狱中的兰世立。
“那个时候他已经到哈佛读书了,他专门从美国飞回来,看了我第二天就飞回美国,时间非常赶。”因为王石的鼓励,兰世立觉得4年牢狱也算得上一笔财富,作为一个男人的人生更完整了。
逐渐,在狱中的时间不仅被兰世立用来读书和写作,兰在监狱里还订了24份报纸和刊物,其中大多数是财经类的。“在监狱,财经报纸很多人不会看的。事实上监狱没有意识到这里面一直报道我的消息,所以我通过这个渠道跟外面保持沟通之外,我也知道媒体没有断过对我的关注。这些杂志两年多时间,报道我的就有五六篇。”在监狱里面看完之后,兰世立会销毁有关他的报道。
除了报纸刊物,兰世立最大的信息源就是新进监狱的囚犯。洪山监狱是湖北全省囚犯的分配站,兰世立往往会主动搭讪,了解各个囚犯的过程中就像市场调查,最多一天可以和上百个囚犯聊天。在这些人里,他会有选择地挑出自己希望了解的“调查对象”,从职务犯到经济犯,最后才会选一些普通的刑事犯。
重出江湖
低调出狱之后兰世立便从“玩微博”开始了他的网络生涯。如今兰世立的微博粉丝有300多万人,微信上粉丝超过千人,还有两个 QQ客户群,每个客户群都一两千人。
兰世立发现,“现在所谓的网络新贵,马云、李彦宏、马化腾不过十年来的历史,我们是中国商场的老人,严格来讲我比92派还早,我是1991年开始下海的。我想,马化腾这几年都能做成这样子,到底是新经济。”
事实上,去年8月注册微博之后,兰世立第一个月就有了几十万粉丝。“我觉得这个很有影响力,一个微博可以影响上百万人。”如今,微信、微博、QQ是兰世立了解社会最直接有效的渠道。
另外,兰世立也对雷***的“小米模式”非常感兴趣。“至少以后在我的任何产品和服务方面,都会通过网络或者新媒体跟大家交流,这是很高效的。”
他第一次对社交媒体的试水便是“悬赏”。2月25日在北京召开的会上,兰世立宣布悬赏100万元收集袁善腊案件的证据,其实这个悬赏的思路便来自社交工具。“北京会的内容,我们举证、原审那几条内容其实是因为上次会以后,有很多人给我发邮件,甚至有超几百G流量的资料告诉我可能对官司有用。”源于社交媒体和粉丝的互动,兰世立觉得应该会有更多有用的资料能够通过不同的渠道获得。
但案子只是目前兰世立关心的一部分。他大多数精力如今主要用在新的项目上,但他不愿透露新项目的内容,“肯定跟过去的行业相关,但是绝对不能固守原来”。
这个精明而强悍的男人,仍然充满战斗力。“纠缠这个官司冤案有什么意思呢?到最后我败诉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我岂不是一无所有,我不如退休养老算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