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曾经饱受歧视的乡野小子,用拳头赢得了尊敬,从矿工变成了世界拳王。2012年11月24日夜晚,在昆明市体育馆——WBC(世界拳击理事会)迷你轻量级世界拳王金腰带的决胜地,来自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的熊朝忠鏖战12回合,击败了墨西哥拳王哈维尔·马丁内斯,成为首个披上世界拳击金腰带的中国人。这是中国职业拳击的荣耀时刻。
昔日矿工 日挣10元
熊朝忠出身贫寒,在家里排行老二,父母都是农民。他没有出众的身体条件,17岁辍学,18岁当矿工,这个身高1米52,体重不足50公斤的苗族小伙子,在23岁之前从未接受过专业训练。
一段450公里的长路,连接了省会昆明和中越边境县城马关。在后者的最南端,一条名为“小白河”的水流穿沟过壑,切出了一道高山河谷。北边是熊朝忠的故乡岩腊脚村,南边就是越南。
1982年,熊朝忠降生在这里。“太穷了。”哥哥熊朝飞说,从他出生到现在,全家一直住在土坯房里,仅靠父亲熊万江来往中越两国贩卖牛只维持生计。但很快,越南人劫杀了父亲的合伙人并卷走了货款,“家里就彻底破产了。”熊朝忠回忆。
因为贫困,唯一的出路读书也早早被堵死。1999年,仅念了一年职高的熊朝忠退了学。他需要钱,而这个17岁少年,除了不足90斤的体重和微薄的力气,一无所有。
2000年,18岁的熊朝忠到一个煤矿当矿工,一天工作10小时,挣10块钱。
这是一个与光明隔绝的世界。矿山一座连着一座,布满了一人高的矿洞,工人们零防护地向前挖掘,宽度仅容一辆手推车通过。“把车推进去,再推出来,一刻也停不下。”熊朝忠的表哥王汗科这样讲述昔日的生活。
熊朝忠和伙伴们如豚鼠般穿梭于地下,他手里的推车越加越重,最高峰曾达他体重的10倍。“必须扛住,不然车会把人反带到洞底压死。”熊朝忠说。
最大的死亡威胁来自塌方和落石,几块茶几大的石块就曾在熊朝忠面前掉下。一开始,年轻人们会跑出矿洞,还会惊慌害怕,但后来就渐渐习惯了。当死亡的消息从其他矿洞传来时,熊朝忠的反应不比其他人激烈:“正常,就是这样的。”
出洞后,熊朝忠和工友住在矿洞前用铁皮、石棉瓦和雨衣搭起的棚子里。他当时的梦想是“搭个土房,娶个老婆”。
由于长期的高强度负荷,熊朝忠的肌肉膨胀起来,且永不知疲倦。但他实在太矮了,时常招来嘲笑,这激起了他的愤懑。哥哥熊朝飞时常接到告状——你的弟弟又打架了。哥哥去找他,却听到一个让他似懂非懂的回答:尊严。
家乡香蕉地 学拳训练场
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和过度劳作,熊朝忠的身高只停留在尴尬的1米52。然而,他却拥有一身与此极不相称的力量。他说:“拉煤使我身体更加强壮,为我从事拳击运动打下了身体基础。”
小时候,熊朝忠就隐隐崇拜着表哥——陶卫忠,他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1991年考上云南公安高等专科学校。每年春节回家,表哥就给村里的孩子教一点拳击,包括熊朝忠。陶卫忠曾对熊朝忠说:“知道泰森吗?他一场拳下来可以挣几千万美元。”熊朝忠惊得直吐舌头:“我原以为学拳能混个保安。”表哥笑了,叮嘱表弟要有耐心。
2001年,陶卫忠顶着亲人的非议辞去了让人羡慕的警察工作,回村里种香蕉,熊朝忠成为首批雇员。
在这个千年不变的边境山村里,陶卫忠充满个性。他有一个常人难以理解的梦想:培养一个世界金腰带,而且是在故乡的土地上。
在表哥的影响下,熊朝忠喜欢上了拳击,他希望以此改变命运。他和几个年轻人离开矿洞,在河滩边搭了个草棚当训练场。
陶卫忠带领着弟子用木头、茅草,在香蕉地里建起了一座更好的训练场和一间宿舍。他搬来山上的石头,凿开两个洞,用木棒穿起来就成了杠铃,然后将仅有的钱用来买沙包、拳套和镜子。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前警察,带着一群野孩子终日舞拳弄脚,没有人看好他们。
“我热爱拳击,但错过了最好的时光,”陶卫忠说,“他们却不同。”更出格的是,陶卫忠印了100份传单到县城招生,写着“招收学员征战世界拳击金腰带”。
当人们终于费劲地弄清什么是“世界拳击金腰带”时,奚落纷至沓来:那是国家的事,就凭你们几个?最后陶卫忠无功而返,他点了点人数,只有6个孩子愿意跟他,且都是熊氏家族的兄弟。
“没关系,时间能证明一切。”陶卫忠安慰着弟子们。从此,在中越边境的山坳、密林和矿山里,都能见到这群卖力的年轻人。他们在朝阳中跑步,在田地间撒野,有时还模仿着录像带里的动作对打。熊朝忠是最刻苦的一个,他在烈日下沿着山坡冲刺,夜里则没命地捶着沙袋。
边境上的马关一直是通往东南亚的要道,也是全球黑拳最泛滥的地方。这是一项以残忍为乐且毫无道德准则的运动,地下拳手毫无尊严和生命保障地用血腥取悦观众,然后换取金钱。陶卫忠坚决反对这种疯狂的做法。
“他还有漫长的道路,拳击的含义也不仅仅是钱。”陶卫忠很快就发现了熊朝忠的天赋,虽然他身高臂展欠佳,但胜在耐力和爆发力,以及那永不枯竭的战斗意志。练了两年多后,陶卫忠的香蕉园入不敷出,他带着熊朝忠到了文山市一家武校,想求一职位。
这是熊朝忠人生的第一场比赛,对方教的是散打,拳脚并用,而他只会拳击。最后熊朝忠竟然赢了,但纵使这样,武校也没给他们安排职位。
遇到伯乐 逐渐成名
陶卫忠越来越难以为继了,他已经没有更多的钱和知识可给予越发猛进的熊朝忠。“也想过去省队、国家队,但人家不要。”熊朝忠打听过,体制内的拳击队招收学员都是从年龄小的开始培养,他已经23岁,什么队也不会收了。
摆在熊朝忠面前的,只有职业拳击一条路,尽管在中国走上这条路的拳手比大熊猫还稀少。2006年,熊朝忠听说昆明有家众威拳击俱乐部,他东拼西凑了1800元钱来到省城。在这里,他遇上了恩师刘刚。
上世纪80年代,刘刚是国家队拳击运动员。他拿过全国冠***,参加过巴塞罗那奥运会,还在澳大利亚打过职业比赛。他发誓:用10年时间,培养一个世界拳王。
当熊朝忠到来时,众威俱乐部已经走出了几位优秀的职业拳手。刘刚对熊朝忠的第一印象还是他的弱势:矮,甚至连正确的拳击站姿都不会。“他个子很小,一点也不起眼。”刘刚说,动作上也尽是野路子的痕迹。但刘刚很快发现,这个小个子虽然老打不出动作,却很有劲,而且练得极其认真。
对熊朝忠来说,这是他走出大山的最后机会。“如果不成,就只好回去挖矿了。”多年后,熊朝忠还这样调侃自己的命运。为了节省开支,他住在廉价的出租房里,提桶到公共卫生间洗澡,其他时间则全泡在拳馆里。
队内的排名赛一打,刘刚发现,熊朝忠身上有使不完的劲,于是开始着力培养他。半年后,熊朝忠成为俱乐部签约拳手,正式迈出职业化之路。
两年的专业训练后,熊朝忠迎来了他至今记忆犹新的第一场洲际拳王金腰带比赛。那是他第一场可以拿奖金的比赛,他提前告诉了家里,哥哥和弟弟兴奋不已,专程赶到比赛地四川泸州为他打气。
比赛的前一天,两兄弟说要为他设计个新发型。3个农家青年在陌生的城市里转了一下午,才找到一家美发店。第二天,顶着黄色子弹头发型的熊朝忠站上了拳台。“其实我不想染头发的,”谈及往事,熊朝忠嘿嘿笑着说,“只是想显得像那么回事儿。”从那之后,他的大赛发型一直是子弹头。
2008年3月21日,熊朝忠用2分28秒就“KO(击倒)”了小瞧他的泰国拳手龙猜·卡瑟,获得WBC蝇量级亚洲拳王金腰带,同时获得了第一笔奖金:3000元。熊朝忠一战成名,并赢得“小泰森”的称号。
此后4年间,熊朝忠先后击败了泰国、日本、韩国、菲律宾等国家的8名挑战者,捍卫了手中的亚洲拳王金腰带。
2009年,熊朝忠的出场费涨到了两三万元。“我竟能在昆明有吃有住,”他说,“太难以置信了。”随后,有人资助他到日本学习拳击。
“他应该出去,待在国内很难提高。”师父刘刚说。作为教练兼拳击经纪人,刘刚在国内能找到的同行寥寥可数。几乎没有赞助商愿意搭理这个毫无传统根基和观众基础的项目,即使有也是一些诸如地方骨科医院、白酒企业等单位。“基本是个亏本的行当。”刘刚说。
2012年3月,熊朝忠争夺WBC世界银腰带,比赛打到第二回合时,他右手拇指关节骨折了。赛后医生检查,指关节已经全断了,人们根本不能相信他坚持打了10个回合,而且还取得胜利。换做一般选手,运动生涯就基本可以结束了。
这是熊朝忠通往金腰带路上的最后一根硬骨头。他成了媒体的宠儿,尤其是外国媒体,将他形容为中国新的体育英雄,“成就很可能与姚明、刘翔、李娜等传奇人物比肩”。
2012年11月24日,昆明,熊朝忠的金腰带之战。他已经30岁了,这是一个运动员不得不向岁月低头的分水岭。但当晚,熊朝忠仍像当年那个不知疲倦的少年,恣意地将拳头发泄到对手身上。第12个回合的时候,他平地而起,全身的力量经由黑色拳套画出一道凶狠的曲线。全场的惊呼声伴着墨西哥人的牙套同时飞了出来。裁判暂停了比赛,马丁内斯在台上沮丧地摇晃着。自感胜利已不可阻挡,熊朝忠在赛场上挥舞双臂,观众们一起高喊“KO,KO”。马丁内斯重新戴上牙套,几个象征性的直拳后,全场比赛结束。他礼貌地拥抱了熊朝忠,然后离开,将拳台留给了新科拳王。
师父刘刚最先冲进绳圈,将自己的爱徒架在脖子上举起来。音乐、掌声、欢呼,还有灯光和主持人,包围了熊朝忠,他是此刻的焦点。
几乎不会有人在意,***台的另一边,两位老人沉默以对。他们是熊朝忠的父母,离他们不远,是30多名来自家乡的乡亲,他们身上的苗族盛装和银饰在黑暗中发出光芒。旁边的人过来问时,父亲熊万江才笑着说:“大家高兴就好。”然后,笑容消失在皱纹里。
台上的熊朝忠披上了金腰带,高举着双拳,对着主持人的话筒大声吼道:“冠***,还要更多的冠***!”现场再次欢呼和沸腾起来。
此时,熊朝忠的启蒙者、表哥陶卫忠穿着表弟送的西服,抱着孩子离开。在现场维持治安的警察里,他偶遇了自己当年的同学,后者用力握着他的手说:“真想不到,你还能培养出一个世界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