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剧目演上一轮儿,得要三年。
皮影戏,民间管它叫做“皮影子”,或者“灯影子”,在鄂地,是一种历史悠久的乡情民俗,既是一门雕刻艺术,也是一门戏曲艺术。农耕时代的人们,看皮影就像现代人看电影电视一样普遍,皮影一度风行于古老的江汉平原。在湖北云梦,人们至今仍旧保留着看皮影的习惯,一台戏,一壶茶,茶被冲得没了颜色,一天也就结束了。
2007年11月27日,湖北省云梦县城关镇。
位于东正街的梦泽影戏馆,门庭若市,门前横七竖八地停靠着二十几辆自行车、三轮车,当中还有货郎的扁担,“梦泽影戏馆”的红色牌匾上金字飞舞,搓麻将的声音却此起彼伏地从门内传来。影戏馆的老板――有云梦“皮影王”之称的秦礼刚不在,打麻将的老头儿们,大概是他的常客,一听说是记者,就帮他津津乐道起来:秦师傅啊,被广东人请到当地演出了,他还演给我们的***看过呢!
主人不在,后台落满了灰尘,上百个“角儿”密密匝匝地挂在绳索上,幕布上也倚着一个表情生动的“武生”。老板娘告诉我说,秦礼刚在珠海,这一去就是近半年,本来早就打算打道回府,可是那边的老板生生地拖着工资不给,就是不让他回来,这些长年累月过来听戏的老头儿,习惯了老秦,也不打算找别的去处,于是就此支起了麻将桌。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被老头儿们吆喝来吆喝去,端茶送水。老板娘说,演皮影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盛况,她得挨个儿招待条椅上的上百个观众,每天中午,都得连续演上三个小时,除了每年的大年三十,天天如此,年年如此。
云梦皮影便以这种“生态”著称,在不大的云梦城关,还有五个类似的皮影戏班子,在固定的场所搭台唱戏,每天都是门庭若市,这在湖北省乃至全国范围内,都是不多见的。云梦皮影因此焕发着勃勃生机。
距离“梦泽皮影馆”不远,另有个“南门河皮影馆”,就是其中之一,场地比“梦泽”小上一倍,观众也是一个挨着一个,显得场地逼仄。下午一点半,老板兼艺人刘大建,已经连续演出了两个小时,京胡锣鼓和唱腔相互配合,仍然是铿铿锵锵掷地有声,即使是在附近那个喧闹的集市上,也能听个一清二楚。今天演的是《薛刚反唐》,是一出连台戏,已经连续演出了个把月,剧情仍在持续进行当中。从附近农村赶来的李爹爹,从小就是个戏迷,“那些年轻人演得好不好,一听就听得出来”,李爹爹说。
幕布后面一盏白炽灯,刘大建站在灯后操作皮影,他的身后则按照出场顺序,挂着各式各样的“角儿”。操作间的角落里坐着锣鼓艺人汤尊云,除了大锣、小锣、马锣、钹和梆子,还有脚边的一面京胡,并时不时地“帮腔”,六项全能。台上两个武生正在打斗,锣鼓声紧随着“他们”的动作和步点,同时刘大建嘴里念念有词,道白全部都是云梦方言。
这时,发生了一个意外情况,由于刘大建在操作中晃动过于剧烈,其中一个“武生”的双腿从连接处脱落,久经沙场的艺人,却是不紧不慢,马上换了一副腔调,仍然用方言道:他奶奶的,把我的裤子打掉了!台下的老头儿们都乐了。
这是典型的“旋边词儿”,也就是即兴发挥,在皮影的演出过程当中,这种情况是经常发生的,如果说剧本对于每个艺人而言都是大同小异的话,从“旋边词儿”当中反而能够看出艺人的水平来。好的艺人,都是幽默大师,故事大王,特别能够体会语言的乐趣。
艺人刘大建今年四十一岁,三年前从外地打工回来,子承父业。“因为从小就受家父影响,也学过一些,所以很快就上手了。”现在,戏班子每天有个百把块钱的收入,八月份的时候,在县群艺馆的介绍下,戏班子去了一趟武汉,受万科地产邀请,巡演了四天,一天的收入就是一千五。但是,在城里的演出,却没有办法展示艺人们的真功夫,因为必须考虑到观众的接受以及欣赏程度,比如说,观众以小孩子居多,大人们也就是***个新鲜,两地的方言也有很大的差别,因此刘大建只能操着蹩脚的普通话演“现代剧”:龟与鹤、猪八戒背媳妇、武松打虎等等。虽然孩子们都喜欢,但艺人们都觉得那只是小菜一碟,演起来也没劲。
“在云梦,把所有的剧目演上一轮儿,起码得要三年的时间。”刘大建说。唐宋元明清,几个朝代依次下来,基本上把上千年的历史都说尽了。演出的时候,刘大建在幕布背后的台子上摊开一本剧本提纲,细节除了即兴发挥的部分,多数都记在心里,还有一本《南唐全传》,是竖排的古籍,纸张已经发黄,上面写着“刘祖段唱本,不能借……”是刘大建的父亲留下的。
如今,刘大建的儿子也开始跟着学徒,但是刘大建却很忧心,因为儿子喜欢上网,喜欢打游戏,那些枯燥的剧本,根本提不起他的兴趣。“不像我们当年,从小就读演义小说,读史书,看剧本,听老人家唱戏,除此以外,没有别的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