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史记》中的“太史公曰”是由先秦诸子、《左传》、《国语》、《战国策》中的“君子曰”发展而来的,然而又与其不同,其内容是极其丰富与全面的,已成为一种比较完善的史评形式,为后世正史评议的确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关键词: 《史记》太史公曰史评
一
“太史公曰”是由先秦诸子、《左传》、《国语》、《战国策》等中的“君子曰”发展而来的。然而司马迁并不是完全因袭,只是借其形式而将其发展扩充为一种极为完善的史评形式,为其《史记》的写作发挥重要的作用。
《史记》百三十篇,其中有“太史公曰”的百二十五篇,凡百三十七次。其中《太史公自序》凡四见,不计入讨论范围。纵观这百三十三次,其出现形式是极其灵活多样的。余嘉锡先生在《太史公书亡篇考》中云:“太史公以篇为卷,每卷自为起讫,即是一篇文字。其间或分或合,或叙事,或议论,本无一定之例,遇其意有感而发,更端别起,则称‘太史公曰’,或在篇首,或在篇中,或在篇末,本无所谓序与赞也。”①据笔者统计“太史公曰”出现在篇首的有十三篇,六篇在表中,一篇在世家中,余六篇在列传中;在篇中的有四篇,分别为《梁孝王世家》、《三王世家》、《田单列传》、《田叔列传》;既在篇首又在篇中的仅有一篇为《滑稽列传》;既在篇首又在篇尾的有六篇,分别为《礼书》、《乐书》、《律书》、《循吏列传》、《酷吏列传》、《游侠列传》;既在篇中又在篇尾的有两篇为《管蔡世家》与《张丞相列传》。只在篇尾的有九十八篇主要分布在本纪和列传中;其余所缺的五篇为《六国年表》、《秦楚之际月表》、《惠景间侯者年表》、《汉兴以来将相名臣表》与《陈涉世家》。
二
“太史公曰”虽由“君子曰”发展而来,却与其不同。传统的“君子曰”以《左传》为例,或就事而论事,或因人而发议,所引文献无非《诗》、《书》。而《史记》中的“太史公曰”其内容则是极其丰富的,先秦经书、诸子、寓言、俚语、俗语等无不作为其征引的材料来为其所论说或所叙史服务。其体例也基本完善,《左传》中“君子曰”多见于篇中或篇末,据有人统计在《左传》二百四十二年的历史中,其评论共有一百三十四条,而明言“君子曰”、“君子谓”、“君子以为”的有八十四条②。这说明它还只是一种偶发的性质,或者说是作者由于行文的需要而作出的一种无意识的行为。我们可以把它看做是后世史评形式的萌芽。而《史记》中的“太史公曰”则几乎分布于每卷之中,且其位置也基本稳定。除表在篇首之外,其他各篇基本在篇末,由此“太史公曰”作为一种史评形式已经基本定型。然而就“太史公曰”性质的讨论历来争执不休,有人认为其为论赞形式,如刘知几在《史通・论赞》中说“《春秋左氏传》每有***,假君子以称之。二传云公羊子、谷梁子,《史记》云太史公。既而班固曰赞,荀悦曰论,《东观》曰序,谢承曰诠,陈寿曰评,……其名万殊,其义一揆。必取便于时者,则总归论赞焉”,“司马迁始限以篇终,各书一论”③,此为以“太史公曰”为论赞的代表,后世学者多因袭其说。而今之学者则多不以为然,如余嘉锡先生在《太史公书亡篇考》中明言“本无所谓序与赞也”,后张大可先生的《简评史记论赞》、肖黎的《关于“太史公曰”的几个问题》及金荣权的《“太史公曰”不等于史评论赞》等都明确表明“太史公曰”不属于论赞,但其作为一种史评形式是无可争论的事实。
就“太史公曰”的具体内容而言历来说法各异。清人牛震运在《史记评注》中说:“太史公论赞,或隐括全篇,或偏举一事,或参诸涉历所亲见,或征诸典记所参合,或于类传之中摘一人以例其余,或于正传之外摭轶事以补其漏,皆有深义远神,诚千古绝笔。”此将“太史公曰”的内容划分为六类,然“偏举一事”,“征诸典记所参合”或又可以归入“隐括全篇”与“于正传之外摭轶事以补其漏”之中,而关于司马迁所发的大量议论性文字却没有归于其中,因此不免失之偏颇。鲁实先将“太史公曰”的内容分为十个类别即:补轶史之例;记经历之例;言去取之例;述褒贬之例;明作旨之例;摘一以例其余之例;约叙传文之例;附叙之例;抒感慨之例;发议论之例。此又不免叠床架屋而失之琐碎,如“述褒贬之例”、“抒感慨之例”此都可以作为“发议论之例”中的一种,因此权衡之下,笔者认为划分为以下几类较为妥当。
一是阐明立篇之旨的,如《五帝本纪》:“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余并论次,择其言尤雅者,故着为本纪书首”④,此明言作者写《五帝本纪》的意***。又如《三代世表》:“五帝、三代之记,尚矣。自殷以前诸侯不可得而谱,周以来乃颇可着。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纪元年,正时日月,盖其详哉。至于序尚书则略,无年月;或颇有,然多阙,不可录。故疑则传疑,盖其慎也”,表明作者写作三代世表的旨意。其他如《十二诸侯年表》、《河渠书》等。
二是考辨史实的,如《周本纪》“学者皆称周伐纣,居洛邑,综其实不然。……毕在镐东南杜中……”考其史实正误。又如《大宛列传》“禹本纪言‘河出昆仑。昆仑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瑶池’。今自张骞使大夏之后也,穷河源,恶睹本纪所谓昆仑者乎?故言九州岛岛山川,尚书近之矣。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以今证史,考辨其实,于疑者缺而存焉。其他如《魏公子列传》等不论。
三是叙述其游历见闻的,如《齐太公世家》“吾适齐,自泰山属之琅邪,北被于海,膏壤二千里,其民阔达多匿知,其天性也”,以见闻而***。又如《孟尝君列传》“吾尝过薛,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问其故,曰:‘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中盖六万余家矣。’世之传孟尝君好客自喜,名不虚矣”,以亲身经历证史料之实。此类较多余者不论。
四是述其作史材料取舍的,如《殷本纪》“余以颂次契之事,自成汤以来,采于书诗……”论作《殷本纪》所取之史料。又如《管晏列传》“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着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论作《管晏列传》对于史料取舍的态度。
五是补充史文之不足的,如《夏本纪》“禹为姒姓,其后分封,用国为姓,故有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斟寻氏、彤城氏、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氏)戈氏。孔子正夏时,学者多传夏小正云。自虞、夏时,贡赋备矣。或言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因葬焉,命曰会稽。会稽者,会计也”。补禹后之姓氏及史文中“会稽”之义。又《秦本纪》“秦之先为嬴姓。其后分封,以国为姓,有徐氏、郯氏、莒氏、终黎氏、运奄、菟裘氏、将梁氏、黄氏、***、修鱼氏、白冥氏、蜚廉氏、秦氏。然秦以其先造父封赵城,为赵氏”,其取法与上同。
六是发感慨议论的,此类可分为予于褒贬之义与假论赞而实自见两小类。前者如《孝文本纪》“孔子言‘必世然后仁。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以胜残去’。诚哉是言!汉兴,至孝文四十有余载,德至盛也。廪廪乡改正服封禅矣,谦让未成于今。呜呼,岂不仁哉”,引孔子之言对文帝的***治予以褒奖;后者如《伯夷列传》“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借议论发表自己的疑问。
总之,笔者认为“太史公曰”可以看做是司马迁作史五体之外的余绪,是应使史文写作一体连贯的需要而产生的一种史评形式。其内容庞杂而精练,或引经据典,或随意阐发不拘形式,有时一篇之中涵盖各个方面,因此用任何一种单一的类别去归纳都是不合适的,只能说大体可以分做若干类别以便讨论。
注释:
①余嘉锡.余嘉锡论学杂著.中华书局,1963,第1版:82.
②张大可.建平史记论赞.青海社会科学,1983(6):79.
③刘知几撰,浦起龙通释《史通通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12,第1版:75.
④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82,第2版:46.(以下各条所引均出此版,不再标注页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