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藏在桌底的官场腐败,行走在路上的公权力滥用,更容易被摊在阳光下接受大陆民众的质疑。在1980年代之前,由于汽车离市民生活极为遥远,公务车特权几乎并不会对单个个体构成直接伤害。但随着中产阶级开着越来越多的汽车,涌入日益拥挤的城市街道时,特权汽车与社会秩序的较量,也就从偶尔刮蹭,升级为剧烈碰撞。
特权车本无特权
日前,河南、江苏两省相继宣布,其境内的“豫0”、“苏0”牌照停止使用,其中涉及到近两万辆***用车的身份更改。至此,大陆已有北京、天津、上海、黑龙江等至少15省(市、区)取消0号牌照――0号牌照系1995年***门启用的公安专用号牌,因其带有公安色彩,在大陆被广泛认为是一种能量颇大的特权牌照,不仅为公检法系统使用,从富商座驾到***府官员专车,都有流传。
几乎在同一时刻,9月初在北京又发生“晋0”牌号汽车司机打人事件。山西***门事后澄清,该牌照为套牌――这也几乎是以往特权车肇事之后的主流调查结果。
这代表了有关特权车的一组悖论。一方面,特权车的牌照不断被更换,如0号牌照,就是从棱角更加分明的公安系统“GA”牌照演化而来,更换的理由之一,就是为试***营造更亲民的部门形象。另一方面,改头换面后的特权车,又时常因特权顽疾复发,一再点燃新的公共愤怒。
但耐人寻味的是,大部分特权车的本源,并非是因“特权”而生。
在0号牌照成名之前,市井之间有关特权车的印象,多有指向一种现在已经大为少见的牌照――黑色车牌。
黑色车牌是在改革开放之后新生的。当时由于极力引进外商投资的需要,不仅给予外商购置汽车高额的免税额度,而且面向外企(包括港澳台企业)发放了一种黑底白字白框的牌照。外国和国际组织驻华机构、外籍人士以私人名义购买的车辆,也悬挂上这种特殊牌照,以示区分。
区分的用意在于,方便路面交警快速识别这些车辆的身份,以防止外籍人士进入不能进入的领域。1980年代,即使是在北京周边,也分布着不少外国人免进的标识。标识的背后,不是***事管制领域,就是***府所认定的落后地区,这些地带都不是***府希望展现出来的大陆风华。除此之外,***文件中,并没有再赋予黑牌其他任何含义。
不过在地方运作中,黑色牌照的成色,却逐渐悄悄加深。在一些渴望获得外资的县市,交管部门大开绿灯,指令对悬挂黑牌的外商汽车不实行严格管理,甚至允许他们闯红灯。
大陆媒体报道称,1990年,北京一家建筑公司打算承揽外省的一项工程,但由于公司规模较小,碰壁未果。稍后这家公司从_家外企借来一辆黑牌车前往,对方态度180度大转弯,不但重要领导亲自出面接见,还将部分工程交给了这家建筑公司。
更大的诱惑在于,***策允许外企合法购买免税黑牌车,这意味着可以省下100%以上的关税。嗅觉灵敏的中间商打起球,透过倒卖黑牌车赚取丰厚利润,使得应该带有海外关系的黑牌车,成为大陆新富阶层的标志。到1993年底,市面传出***府将控制黑牌车的消息时,疯狂的车贩子日夜兜售,直到1994年4月,控制***策出台之后,这股风潮才告一段落。
经过这一波剧烈的造牌运动,除一部分黑牌车为外企所有之外,大批黑牌落入社会新贵手中,从此黑牌车撞人逃逸等事情时有发生,成为令监管部门头疼不已的难题。
2005年,大陆媒体报道称,全国只有8%的地区不许外国人进入。与此同时,对于何时终结外商“超国民待遇”的讨论,又此起彼伏。至2007年底,各地交管局车管所根据新制定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机动车号牌》标准,陆续宣布在华外国人、港澳台居民以及外资独资企业,申请机动车号牌时不再核发黑色号牌,改为普通蓝色民用号牌。
随着数量的逐年减少,黑牌车已从交通肇事曝光台上驶下。在北京街头匆匆开过的汽车,如果牌照是以“京LB”打头,就是已经完成“黑转蓝”的黑牌车。从黑牌换成蓝牌,名义上的特权,从来没有落在***纸面上,但它却实实在在地经历了特权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的过程。
0号车牌的退出逻辑
如果说黑牌车代表着财力与海外关系,0号车牌则是权力与***府关系的名片。0号车牌的替换轨迹,与黑牌车相似,但也有所不同。
1995年之前,各地公关机关采用的车牌系GA牌照,这种车牌非常短命,从1987年12月宣布启用,到1995年1月废止,只有7年左右时间。当时使用GA牌照作为标记,是壮大“严打”行动声势的动作之一。因为1949年以来,大陆公安机关的工作车辆,一直与民用车辆无异,唯一的区别,只是比民用车辆多一张紧急通行证。
但GA牌照的核发范围不断扩大,虽经多次整顿但收效甚微,以至于***下发的文件中都承认“各级******领导和社会各界人士对此反应强烈”。至1995年时,***下发《关于取消公安专用车辆号牌换发民用号牌的通知》,决定取消公安号牌,除警车外,公安机关在编的其他车辆,统一换发使用发牌代号为“0”(英文字母)的九二式专段民用号牌。
以北京市为例,当地***门的警车用“京警”开头,而***门的其他车辆用“京0”打头。
就在换牌后不久,浙江省公安厅交通警察总队曾书面询问***,0号车牌是否享有通行便利?***明确回复称,0号牌照车辆不属于警车,不能安装使用警报器和标志灯具。因此不适用《交通管理条例》和《警车管理规定》中有关警车管理的条款。广东省公安厅交通警察总队也致信***,询问警车号牌的核发范围,***也给出了清晰回答。
耐人寻味的是,既已换成民用号牌,又有上级主管部门的准确释义,0号车牌还是几乎重复了GA牌照的命运――车牌外借,走人情关系批号牌,造成原本不具备特殊功能的0号车牌,又一次在***府官员、富商的座车上,散发出不一样的味道。
湖北省交通厅的一项调查显示,在2000年8月的一次为期十天的测试中,发现12000辆“鄂警”、“鄂0”牌照车辆中,8963辆“鄂0”牌照车辆逃费,占总数的75%。
在河南,核发的0号车牌超过4000副。早于2003年,由于牌照残缺不全、丢失等现象严重,河南省公安厅一度叫停“豫0”牌照,2007年春天重新启用。根据不同的单位,重新启用后的号牌上还注明了公安、检察、法院等系统名称。
但2008年8月,河南省直单位一辆“豫0”黑色奥迪轿车在郑州街头恶意违法,被新闻媒体曝光,不到半个月,省公安厅收回该号牌,通报全省,并专门出台包括“豫0号牌车辆恶意违章一律收回号牌”的9条严管规定。到2010年年中,河南取消“豫0”号、“豫AAA”车牌,所有******机关和***法机关使用的专用车牌,全部更换为民用号车牌,转籍至各省辖市车辆管理所。
在河南等地陆续取消0号车牌的同时,***又在2010年初下令,基层***门要收回借出的警车与牌照,谁借出谁负责收回。显示出对于车牌管理的周期性拿捏。
大陆媒体指称,一系列的退出动作,与主***一方的官员有关。如2010年6月,河南省委书记卢展工会见《香港商报》总编辑陈锡添时,陈寒暄道,“来的路上有些堵,但说明郑州很繁华。”卢展工则直接说,“郑州道路拥堵已成为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随后省公安厅厅长亲自调研郑州道路状况,提出要加大对特权车辆的整治。
实际上,0号车牌的退出,除去表面的舆论压力,以及来自***府的治理决心,也含有来自权力部门内部的财***考量。
上海在2004年就停止了“沪0”牌号的使用,作为拥有近4万人队伍、一万多辆车的大单位,其进行号牌改革的重要原因,就是平衡系统账面。
公开报道显示,“沪0”号牌停用前,上海“沪0”车与“沪警”车之比为1比1,而在市局系统比冽更是高达3比1,民用车明显偏多。一辆车每年运行平均开支2.7万元(最高能达到8万元),整个上海市警车开支经费占装备经费预算总额的69%。也即是说,投入一线工作的专职警车偏少,基层车辆少,机关部门车辆多,许多开支都花在了其他地方,
所以在“沪0”号牌消失背后,是精简车辆,以及调整基层与机关用车比例的一系列动作。经此变动,上海***门的警车与民用车比例,上升为3比1。
目前,除北京、上海等地取消0号牌照,另有江西、湖南等5省(市、区)停止了0号牌照的核发。对各地保留或取消公安专段号牌的问题,***交管局没有明确指导意见,只是各地自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