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的一天早晨,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电话那边的消息让我瞬间睡意全无――电话里说接到公安局的紧急通知,南安寺塔基地宫被盗!南安寺塔是蔚县一处非常重要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虽然寺院已经不复存在,但现在也有一个小的塔院,
平时我们对它的保护也非常到位,蔚州镇六街居委会安排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看护,各方安保都很好,前两日还汇报说没有异常,没想到忽然说地宫被盗了。此时我正在台湾参加“张家口市经济文化交流周”活动,突如其来的消息,简直如晴天霹雳,在和公安方面沟通了解相关情况之后,我乘最早的飞机火速赶回了蔚县。
回到蔚县我立即到了案发地――蔚州镇南关西村的一户独门独院。院子距离南安寺塔很近,院内有正房三间,其中两间堆着装满土、砖块的编织袋,另一间有作案人遗留的生活垃圾。进入正房东屋,墙角处一个直径约半米的大洞便是盗洞。盗洞呈竖井状垂直下挖,洞口平面呈长方形,进入3.7米深的地洞,发现下面有一条长12.2米向东北方向延伸的地道。顺着地道走到尽头,竟然是一个密室地宫。密室只有1.3平方米左右,里面空无一物,但是墙壁上的***画却十分诡异,在一个类似宫殿的房顶上,冒出一张巨大的人脸,人脸竟然与密室大小相当,两只巨大的眼睛几乎占据了面部的三分之一,形状奇怪的帽子,居然也和密室的高度相差无几。
查看发现,密室四壁白灰涂底,正面绘制佛教九级佛塔,对面绘一棵茂盛菩提树,另外一面是释迦牟尼涅后弟子守灵场景,另一面损坏比较严重。顶部盖一白色石板,石板上凿刻两洞,并用绿色石头堵塞,幽暗的光线下感觉像一个巨大的人脸形状。
看到壁画后我不禁惊喜,但是面对空无一物的密室,不由怅然若失。
顺着原路钻出地道,抬眼一望,可以看到被挖洞的房屋背后是一条街,街后面就是南安寺塔,直线距离大约十二三米。按照地洞的挖掘长度计算,刚发现的那个密室,就在南安寺塔下方。虽然从距离和方位上看密室应该是南安寺塔的地宫,但是也需要经过专业鉴定才能确认。文物专家组在一处残破的墙角,意外发现了一行竖写墨书小字:“天庆元年三月十一日画照”,查清“天庆元年”这个时间节点,是破解密室之谜的关键。
翻检史料发现,“天庆”这一年号曾被两个王朝使用,一是西夏,一是辽。历史上西夏疆域从未扩展到蔚县,而辽天祚帝耶律延禧用天庆年号从公元1111年至1120年计十年,期间蔚县所属区域正是其治下,所以壁画上的天庆元年,应该是公元1111年,距今正好千年。结合蔚县历史和南安寺塔历史,专家们基本确定密室就是南安寺塔的地宫。
地宫,是为了埋藏佛教高僧的舍利而在塔基下建造的地窖。在地宫里,通常会埋葬着珍贵的佛教秘器和珍稀文物。
一直以来,蔚县百姓中流传南安寺塔里有珍稀文物,这座辽塔虽然在2001年被***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单位,但是出于对文物保护,并未进行考古挖掘,如今,南安寺塔地宫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被打开,但里面空空如也,原来埋藏的珍奇异宝到底有多少?现在哪里?能否重回故土?
三个月后,盗南安寺塔地宫的犯罪嫌疑人被抓捕归案。南方某市一名驻张家口商会的商人主谋了这次盗窃活动。他以做水果生意为由租借院落,借口需要挖地窖,雇佣了一批人挖掘盗洞,在挖掘一段时间后没有看到地宫,便解雇了第一批人;之后又雇人继续挖掘,最终得手。公安从犯罪嫌疑人口中得知,他们从地宫盗走大量珍贵文物,全被倒卖到了山东淄博。9月初,地宫中丢失的109件珍贵文物被悉数追回,全部移交蔚县博物馆。
这批珍贵的文物中有金器、银器、青铜器、木器、瓷器等。金器中珍贵的有重檐金塔,塔内有瓶装器,还有银瓶、银碗;木器有彩绘木雕四大天王、立菩萨、鎏金佛、莲座彩绘木塔、鎏金木塔;青铜器中有梵文挂牌,屋形千佛龛;瓷器中有青白釉盘、高足盘、茶托、白釉瓜棱瓶、耀州窑碗;另外还有佛珠、铜钱等。经河北省文物局文物鉴定专家委员会鉴定,确定了4件一级文物,15件二级文物,35件三级文物,是一批不可多得的辽代艺术专品,也是全国少见的非常完整的佛教仪轨文物。这批文物当中,木质文物非常多,除了木塔以外,还有木雕的佛像,最珍贵的是木雕四大天王像,造型非常精美,服饰、飘带、铠甲、神态刻画得非常细致逼真,在全国也是罕见的艺术精品。这批文物工艺精致,许多是国内仅见,对于研究辽代社会、宗教等历史具有重要价值。
随着南安寺塔神秘地宫的开启,百余件珍稀文物的追回,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也浮出水面。南安寺所在的蔚州,位于太行山脉与燕山山脉的交界处的西北,也正好夹在蒙古草原和华北平原之间。这里既是重要的商埠,又是***事要塞。在这里有许多战争遗迹,县境有八百古堡,可翻遍历史资料和县志,却并没有惊人的战争记述。只知道,这里曾是宋辽边境,为保住这个县城,几朝几代皇君不惜代价去修建它,恨不得把它变成铜墙铁壁,但似乎总是跟战争擦肩而过。这里也曾是各个民族融汇交流的地方,有好事者甚至怀疑这里是最后一个契丹人出没的地方。
历史上的辽代,是契丹民族建立的王朝。可这个马背民族建立的***权,在中国北部持续存在了将近300年后神秘消失了。后代人们几乎找不到大辽帝国存在的证据。直到1922年6月21日,一位比利时传教士在中国内蒙古巴林右旗发现一块刻满了契丹文的石碑,这个消失了的王朝才重新让世人瞩目。而将近90年后,在蔚县这个小小的北方城镇,竟突然间惊现一大批辽代文物,这些文物还很有可能是辽代皇家文物,这给学术界带来极大的震动。翻阅蔚县志,不难发现南安寺塔是伴随着南安寺而诞生的,最早修建于北魏,蔚县甚至有“先有南安寺,再有蔚州城”之说,但后来寺庙里的北魏古塔可能坍塌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南安寺塔,是辽代重建的八面十三级高32米的实心密檐砖塔,全塔由塔基、塔身、塔刹组成。塔基高2.5米,塔座每面中间雕一兽头,上有仿木砖檐,檐上有莲花瓣一周,塔身置于莲花座中。
南安寺塔地宫发现的辽代文物,不能不让人相信,这个地方跟辽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明代编撰的《蔚州志》中记载:“辽史道宗本纪太康六年封皇孙耶律延禧梁王忠顺***节度使。”忠顺***正是蔚州,当时归属西京道管辖,而耶律延禧就是忠顺***最高长官!耶律延禧是辽国皇帝道宗耶律洪基亲孙子,皇太子耶律溶嫡长子。他4岁那年,权臣耶律乙辛把他的父亲秘密谋杀,耶律延禧在皇帝爷爷的庇佑下艰难成长。当时的辽国,谁都知道,这个***臭未干的小孩将来很有可能会继承他爷爷的皇位,耶律乙辛也将谋杀的目标对准了耶律延禧。为了保护这个幼小的孙儿,辽道宗不敢立即封他为皇太孙。公元1080年初,辽道宗立年仅5岁的耶律延禧为梁王,任蔚州节度使,并派六大勇士严密护卫他。
当时蔚州南安寺已是著名寺院。耶律延禧虽然年幼,却也像其他辽国皇室成员一样虔诚信佛,经常给南安寺捐资捐物。野心勃勃的耶律乙辛一直没有放弃谋害耶律延禧。但每一次谋杀,耶律延禧都能逢凶化吉,幸免于难。耶律延禧认为,这一定是因为他虔诚的信仰帮他躲过这些风浪,于是,他对寺庙的捐奉也就更多。
21年后,公元1101年,道宗皇帝去世,耶律延禧继承皇位,改年号为“乾统”,史称“天祚皇帝”。耶律延禧继位后,一度试***励精***治。然而,当时的辽国似乎已日薄西山,宗室贵族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内部矛盾日益激化。尽管耶律延禧努力了多年,国家的形势却没有发生本质变化。于是,便想通过更改年号来挽救帝国的颓势。公元1111年,耶律延禧改年号为“天庆”。同年,命人扩建南安寺并为其重修一座砖塔,以求佛祖保佑帝国江山永久昌盛。于是,蔚州高高矗立起一座十三级实心密檐砖塔――南安寺塔。因为是以祈福保佑帝国的名义重修的塔,所以南安寺塔自然就成了天祚皇帝耶律延禧为帝国命运祈福的象征。
然而,让天祚皇帝始料未及的是,这座精美的砖塔建起后13年,大辽帝国就分崩离析,迅速灭亡。公元1125年,经过十年对辽战争,完颜阿骨打率领的女真族,以摧枯拉朽之势,灭掉曾经强大的辽帝国。末代皇帝耶律延禧被俘,不久便病死。
早在攻打燕京时,完颜阿骨打就发出告示,劝降燕京以西的各城镇。蔚州作为曾经的燕云十六州之一的敏感区域,还聚集了很多来自宋朝的汉人,被完颜阿骨打列入重点劝降的城镇之一,因为稳住南边的宋朝,是完颜阿骨打彻底打败辽国的重要因素。这样,尽管金兵所到之处将大量建筑物损毁殆尽,蔚县南安寺和南安寺塔却在改朝换代的战争烽火中,奇迹般幸存了下来。躲过战火之后,南安寺塔院朱红色的大门依旧日日敞开,迎接各方的信徒。经过历史的风风雨雨,曾经宏伟的南安寺不复存在,如今,只见南安寺塔形单影只地矗立在蔚县城中,静静地看着千年历史兴衰、沧桑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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