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好友走进了约定的地点――一家小小的日本料理店。福岛的核辐射还在继续,说起海鲜,我们还是反复斟酌着下单。最终,我要了一个鸡腿饭。也就是寝室里的北方姐们儿碎碎念了千遍的“腿儿饭“。
“腿儿饭”是全然的惊喜,因为,那份小小的饭里,暗含着一种归家的随意。整盘饭里,没有什么蔬菜作为点缀,只是片片的鸡腿肉覆盖着整个表面,还有稠密的酱汁纵横交错在米粒里。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江南菜的风貌之一“浓油赤酱”。是的,江南菜是可以把色彩做到极致的,要淡雅就可以淡雅到龙井虾仁那样清寡,白嫩的虾肉间浮游着几片茶叶;要浓重,那么就可以浓重到梅菜扣肉,焦香的色泽,肉皮微颤,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热气朦胧了你的眼睛。
我舀了一勺米饭,配着一块鸡肉咽下,鸡肉是经过精心的炖煮的,所以水分都已经收敛了。没有蔬菜的米饭,让我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一个下雨的周末,外婆为了讨好我的味蕾,细数着窗外的雨滴,在不急不躁间为我做着酱汁浓稠的红烧鸡,我则在书房里安静地等候。外婆是个烹饪高手,她做菜不但关注营养、关注色彩,也顾及口感。她会用十种以上食材煮一个汤,用五种以上食材炒一个菜。她认为,为亲人做一桌营养又美味的菜,是她义不容辞职责。在外婆的私房菜的喂养下,我健康地茁壮成长着。
一起吃饭的男孩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我要弄碗烧熟了的面来吃吃。”我倏忽间意识到一个“烧”字在我心头的重量,在这里用惯了“煮”字的我,觉得,家乡句“烧饭”的确更有小家碧玉般对日常饮食的关照感。
1 h后,我们在杯盘狼藉之后走出了那家小店。当跨出小小屋檐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怪异的组合――我们是失落的“布尔乔亚”。因为直至最近看的一本书,才解清了我对于布尔乔亚式饮食的误解,它所指的也并非是贵族的饮食,而是居有所属的人对于日常家庭饮食的品质追求,此类饮食,甚至可以只是一锅创意独特的乱炖组合,前提是它们必须出品于家庭厨房。所以,我们自然可以把在家的雨天,那只慢慢收汁炖煮的红烧鸡称之为“布尔乔亚”鸡。
回到寝室,开始和外婆打电话,外婆问我:“囡囡,晚饭吃什么了?”外婆总是在电话里不厌其烦地问我吃了什么,早上问早点吃了什么,中午问中餐吃了什么,晚上问晚餐吃了什么,她每个月上百元的电话费,就是这样花费的。外婆在电脑的那一头说:“我自己包了棕子,要不要给你寄点来?清明团子,要不要寄一点来?”我说:“不要,外婆,你不要这样宠我。”我一边说着不要,一边咽着口水。
我悉心听着,外婆所说的,总是关于厨房的。然而,在北京,在每一个朗照大地的晴日,我们如饕餮般搜寻到的华丽餐盘中的食物,是无数重的盛筵,但终究缺少那么一点根基,美曰其名,即为“布尔乔亚”的沦丧。“告诉我你吃的什么菜,我就能说出你是什么样的人。”食物泄露着我们的秘密,我们是平常人家的孩子。我们寻找的,是一种失落的“布尔乔亚”饮神。
童年的胃是人一生长长的眷恋,滑过舌尖的记忆像乡音一样难于改变。可是,从我们离开家的屋檐的那一刻,我们亦从厨房走向了饭堂。从此,再也没有一道菜是专门为你炖煮的了,直至你再次归家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