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700亩集体土地被村委会出租建游乐园,这起发生在北京市海淀区苏家坨镇南安河村的出租集体土地事件,引起了部分村民的不满。村民推选出几名代表,就此事向有关部门反映,但竟然迟迟得不到解决。1700亩土地为何被出租?是否违背了有关法律规定?村民的利益是否受到了侵害?土地出租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问题?本刊记者近日深入实地,进行了调查采访。
7月25日上午,北京市海淀区苏家坨镇南安河村村口。
一个巨大的飞马雕塑立在路南的空地上,旁边大门上一溜铜字―北京汇通诺尔狂飙运动乐园。南河村被出租的1700多亩集体土地,主要就是用来建设这个狂飙乐园。进村即发现了这起租地案中的主角,令人有点意外。
南安河村位于海淀区西北阳台山脚下,离市中心60多公里,属于城市远郊区。210省道与六环路在村北交汇,虽地处偏僻,交通倒也便捷。
依阳台山而建的南安河村,村内道路狭窄,崎岖不平,很多地方仅容一辆汽车通过。路两边是排列紧密的平房,住户里夹杂着些村民自办的小企业。狂飙乐园,就是村民王令的私营企业,是一处“集运动休闲、旅游、住宿、培训于一体”的休闲乐园。
由村口遇到的一个村民引路,记者找到了反映村里土地出租问题的5位村民代表之一―王瑞茹。年近50岁的王瑞茹,看上去很精干,她递来的名片上写着:北京特吉祥床上用品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再三确认记者身份后,她表示愿意接受采访,地点就在她们公司的会客室。
集体土地上建狂飙乐园,土地用途已改变
据王瑞茹介绍,2004年2月25日,南安河村村委会与北京汇通诺尔狂飙运动休闲有限公司签订了一份土地使用权租赁合同。双方就南安河村1700亩“荒山”出租达成相关协议,其中土地租赁期限60年,租金每年70万元。合同双方签字人为张彬和王令。
王令是南安河村的名人。这几年,他先后当选为海淀区***协委员、人大代表。据介绍,王令在上世纪80年代末以家庭式的锻造加工厂起家,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创办了北京汇通诺尔狂飙机电有限公司。
狂飙机电有限公司与狂飙乐园相距仅有几十米的距离。记者来到狂飙机电有限公司,打算向王令了解有关土地租赁的情况。公司一位工作人员说,王令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记者留下了电话,请工作人员转告采访事宜。但一直到发稿时,记者仍没接到任何回音。拨打索要来的王令办公电话,工作人员一直说他不在。
尽管没有采访到主要的当事人王令,通过记者掌握的几份文件,狂飙乐园未经批准非法占用集体土地的事实却是确凿的。
“这块土地,之前曾被一台商租用,因为连续几年拖欠租金,2003年被南安河村通过诉讼要回。台商是搞种植和养殖,王令接手后却大兴土木。”王瑞茹说。
南安河村与王令的土地租赁合同约定,所租土地可 “用于种植业、旅游业、养殖业、木果业、观光、采摘及六环路内绿地种植和各种赛事业务的开发和经营,建设办公场所,拓展各项业务和各种赛事业务及法律允许的其他业务”。
关于狂飙乐园用地行为,北京市国土资源局在2007年1月23日给南安河村群众的《国土资源事项处理意见书》中写道:经初步调查,你们反映的南安河村张彬、冯国利将集体土地出租给本村私营企业主王令,并将部分土地建起了豪宅一事,情况基本属实。
土地发包人均仅4分地,村民对1700亩土地出租不满
“他们说出租的土地是荒山,这不符合事实。”王瑞茹说。原来,在反映的问题中,关于出租出去的1700亩集体土地的地类,成了大家争议的一个焦点。
“你不要问我姓什么,但我也是5个村民代表之一,村里地的事我很清楚。”屋里的一个40多岁男性村民显得很谨慎。他说,南安河是个大村,1800多人,1300人有选举权。村里的土地并不少,耕地林地加起来有3000多亩。然而现实是,目前村民人均只分到了4分地。
北京农村集体经济比较强,在上世纪80年代初,全国其他地区都忙着将集体土地承包到户时,由于嫌种地收益少,北京的许多农民都不愿意承包,土地便一直由村集体经济组织经营。直到1997年后,北京郊区农村开展第二轮土地延包工作,才基本确立了家庭承包经营的主导地位。南安村便是这种情况,土地承包到户是2001年前后的事。
王瑞茹说,迟到的土地发包工作并不是很顺利,牵扯到太多的利益调整,来回倒腾了好几次。最后分到户的土地人均只有4分,许多村民并不买账,因为这与村里的实际土地面积悬殊太大。
2003年,北京市***府开始大力推进农户土地承包确权和流转工作,要求除“四荒”地外,农民集体所有和国家所有依法由农民集体使用的耕地、林地、草地,以及其他依法用于农业的土地,都应当纳入土地确权范围。
在这样的背景下,不认可土地发包工作的村民开始追究村里土地的下落。做生意多年的王瑞茹因为见识比较广,法律意识较强,逐渐成了这帮人的头儿。
“狂飙乐园现在的1700亩土地,他们一直强调是荒山荒地,一是因为不想拿出来发包,二是想逃避责任。”王瑞茹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向记者出示了几份摁着大红手印的证明材料。
自1955年至1974年,曾担任南安河生产大队***支部书记的李秀写道:我们村有耕地3100多亩,如果执行《土地承包法》,人均可分得两亩多地。王令租用的1700亩土地,多山坡地不假,但没有一亩是荒地或林地,全是粮果兼种的耕地。
自1976年到1984年,曾担任南安河村***支部书记的滕成文写道:我们村共有耕地3000多亩,其中约一半是粮果间作地,归6个生产队耕种。1980年前后,根据上级指示,决定将第一至第四生产小队改为菜田队,吃商品粮,其所属土地划归第五至第六生产小队管理。1985年大队成立专业队后,这些土地没人管理逐渐就抛荒了。2004年确权时本该分配给各户的地却被出租了。
另外几份材料的内容也大致相同,主要意思是被出租的土地并非荒山荒地而是果粮兼种的耕地。
王瑞茹所说的“他们”,是指村委会主任张彬、村***支部书记冯国立等人。
刚换届得以连任的南安河村村主任张彬在电话里说,被出租的1700亩地确实是荒山,以前可能种过庄稼或者果树,但可利用面积并不大。
张彬表示,现在村里只是按合同办事,不可能因为一些村民有意见而单方面终止合同,那样就得赔偿对方的损失。
名企,却是违法占地
说起狂飙乐园,在北京乃至全国名气都不小。有资料显示,自2002年至2006年的全国越野摩托车锦标赛北京站的比赛,都是在狂飙乐园举行的。
一个在全国都小有名气的赛车场,背后竟是违法占地,并且多年来一直风风光光地没有受到追究,这多少让人意外。
意外的事又在意料之中。王瑞茹说,他们发现这件事情后,四处反映,已经有两三年的时间了,到现在还没有结果。她无奈地叹道:“谁让人家有背景啊!”
一些侧面的情况可以说明王瑞茹的无奈。在汇通诺尔狂飙运动休闲有限公司于2005年8月26日向有关部门出具的情况说明中,记者看到了这样一段话:该项目(狂飙乐园)被海淀区***府于2003年7月确定为重点发展项目,在海***发(2003)104号文件重点发展名录中予以确认。
在2004年海淀区的“两会”上,有关部门提交的《建设世界旅游特色区研究报告》中提出了“1533”战略,狂飙乐园是构筑三条黄金轴线、连通各产业集群、形成整体效应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这让人想起了今年4月被查处的北京市房山区青龙湖违法占地开发别墅案。案发前,区里把这个项目作为新农村建设的典型推,区里领导多次前往检查指导工作。
王瑞茹接受记者采访的前一天,刚到海淀区法院递交了诉状。这一次,她告的是汇通诺尔狂飙休闲有限公司和南安河村委会,诉讼请求主要是:确认两被告签订的《土地使用权租赁合同》无效;判令狂飙公司归还非法使用的全部土地。
让王瑞茹等人发愁的是,已经反映了多年的土地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耕地成了鸡肋?
在南安河村采访时,记者与一村民闲聊时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个村民抱怨说,村里把1700亩地租出去,搞得村里人均只有4分地,不够种。但这个村民最后又说了一句,后山有很多地抛荒了,没人种。
在村民提供的证明材料中也提到,1700亩土地虽然不是“四荒地”,但被出租之前已经抛荒多年。
这种情况,不只存在于南安河村,也不仅局限于北京。从西部到东部不少地方,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土地抛荒现象。尽管目前还没有哪个部门做过统计,但根据近几年农民工数量的剧增以及记者在一些城市看到的现象推断,全国耕地抛荒的面积不会是个小数目。一方面,国家有关部门正在为死守18亿亩耕地保有量的底线、为国家的粮食安全而犯难;另一方面,却有大量的耕地抛荒,造成了土地资源的极大浪费。期间,又有不少农民因为土地问题四处上访,造成了社会的不稳定。土地资源管理特别是集体土地利用的这种局面,令人尴尬。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有人指出,这或许可以归结为当前农民对土地的一种非常矛盾的心态――鸡肋心理:种田吧,每年干下来不赚钱还有可能赔钱,不如出去打工;不种吧,心里又割舍不下。
然而,农民眼里是鸡肋的土地,在某些人看来却是唐僧肉。这些人,手中要么有权力要么有资金,对农民来说是鸡肋的集体土地,放在他们手里价值可以被成倍地放大。在利益驱动下,这些人就可能铤而走险,违法占用集体土地。
7月11日,北京市规划委员会向市人大代表汇报工作时称,目前北京市集体土地违法建设现象严重,去年以来,发生在集体土地上的违法建设量占全市违建98%。据有关部门的统计,就全国范围来说,1月~5月发生的非法占地案,农村集体土地违法交易等违法行为占到这类案件总数的80%。这些土地违法行为中,最为典型的就是“以租代征”。
专家指出,近年来“以租代征”等违法占用集体土地现象成了重灾区,且屡禁不止,其中原因,一方面是国家对某些类型的项目用地控制趋紧,一些地方便“以租代征”,打起了集体土地主意;另一方面,则是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和农户,土地权利意识不强,或者是在寻求土地资产价值最大化时选择了错误的方式。农村集体土地流转渠道不畅,已经成了解决这类问题的“瓶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