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作家三毛曾经说,在台湾,只有3个女人适合穿波西米亚风格的大花裙,潘越云、齐豫和自己。三毛所以这样说,大概是因为3个人的气质在某些方面是相通的吧。
上一次见到齐豫是去年。那次采访她和潘越云、黄小琥、万芳即将举行的“珍”演唱会。3个女人一台戏,那次采访,面对4个女人,你来我往,聊得不亦乐乎。后来和齐豫说,有机会一定好好坐下来再聊聊。果然3月,齐豫带着久违的声音,再次来到北京,宣传新专辑《云端》,使得再一次聊聊的机会成为现实。有人说听齐豫空灵、遥远的歌声,让人无形中产生了一种距离感,一种无法拉近的距离感。但我会说所有来自于歌声的想像,终究只是想像,她的人,完全不是如此。说话时整个身体前倾,语速快而直率,不知道什么叫避讳,更无采访中应对策略。笑起来倒在沙发上,脸颊上深深的两个酒窝,笑声朗朗的,心无城府。直视着你,波澜不惊,一丝杂质也没有,那是一个不通人情世故,同时又懂得生命真相的人才会有的眼睛。
齐豫拥有一幅上天赐给的歌喉,她唱出来的《橄榄树》,在那个年代里,成为集体想像的升华出口,对流浪的向往。一如这30多年来她给人的感觉,颇像普契尼笔下的《波希米亚人》中的,敢爱敢恨,生命色彩浓烈,爱恨都极用力。54个春夏秋冬的生命历练,够不够给生命写下章回的注脚?连齐豫自己都笑着说否。“我和三毛最大的不同就是,三毛是脚步的流浪,而我是心灵的流浪。是三毛出发去寻找橄榄树,齐豫不是三毛。”
采访中,和齐豫的交谈轻松、舒适,这个活得扎扎实实又欢欢喜喜的她,这个历经人世聚散离别却始终如同赤子的她,这个胸怀广阔,始终抱紧自己、顽强的拒绝繁杂的她。或许她的魅力正来自于这份心如琉璃、爱如菩提的自甘平凡,这份面目坦然。
抱紧双臂,知道什么要拒绝
齐豫这一代的歌者,曾用严谨的心态唱出生命的旋律。昔日台湾校园民谣的一代,如今旱已沉寂,而她依旧坚守着音乐的高度和纯度。当下的音乐早已不在是一个让歌者发挥潜力的平台,一张专辑也不再是一个制作人或者歌者想法的表现,反而成为通往娱乐之路的一块垫脚石。
过了知天命的岁月,齐豫对音乐行业始终有着自己的理解和困惑。“商业不是一件坏事情。现在音乐行业所以变成这样,我觉得反而是商业上运作得不够好。保持音乐的高度和纯度,我觉得有几个原因:首先,我很幸运,第一首歌就是《橄榄树》,刚刚唱歌就站在一个很高的平台。再来,我的声音本身就有很大的限制,不适合唱流行歌,尤其是情歌。试验过很多次,确实不适合。另外,我想自己是一个抱紧双臂的人,知道什么要拒绝。”对于拒绝,有人认为是艺术,有人认为是苦痛,有人认为是无奈。一个人,如果不快乐,应该是有挣扎,或者有疑惑。其实,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取舍,并不难,难的是面对自我。因为取舍会碰触内心深处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东西:贪婪,虚弱,怯懦,冷漠。齐豫说在她看来,快乐吗?这个答案,只有自己最清楚。“我们当时有一句话,叫‘唱自己的歌’,其实,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不是自己的歌,你就不要唱。就像《橄榄树》被翻唱了很多版本,每一个都很好,但只有我自己那一版,最适合我。只要唱对自己的歌,你的生命就是宽阔、喜悦、满足的。”或许也正因齐豫知道什么是适合自己的,而天籁般的歌声直入人心,疗愈了许多受伤的灵魂。“有一次我在大陆演唱,有个女孩挤到我面前,大喊着:‘我只想说一句话,《橄榄树》救了我们全家!’然后就跑掉了。所以我们唱的歌,或是任何传媒、公众人物所说的一句话,都有可能会对大众产生影响。”
齐豫曾发表过赞美歌专辑,也发行过佛乐专辑,对她来说信仰无关宗教。“我相信有位老天爷,是凌驾于所有宗教派别,因为派别是人类所区分而出。有了信仰,看事情就会不一样。我鼓励宗教观,我念佛经,也念圣经,只要一念经,头上就会亮出一盏灯,老天爷就知道你在那里。念经不需要去解释经文,也并非当作哲学研究,它就是在每天心静下来之后,让老天爷看见你的方式。”
采访中我问齐豫,她的生活准则是什么?她说首先是戒,戒掉生活里不必要的娱乐。因为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以前自己常常忘记什么是自己该做的事,其实后来发现很简单,一大早起来,将整个小环境弄得非常清洁,然后买菜,做饭,不外食。齐豫说不要小看这些事,这都是一个人的本分。“这个社会上,很多人说自己在做善事,可是他连自己家的小孩都没教育好,连自己的母亲都没照顾好,这不是本末倒置吗?所谓修行就是做好自己的本分;本分事,做得恰如其分,就是圆满。”
成为自己生命中的橄榄树
谈到齐豫,人们总是会回到《橄榄树》。从橄榄树下出发去理解、浏览她在岁月上的转变。
采访中,似乎不可避免的要谈到《橄榄树》、谈到追寻、谈到流浪。“我是三毛的粉丝,当我听到这首歌时,我都惊呆了,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中文歌。”对于《橄榄树》的成功,齐豫觉得不管是词还是曲都是独特的。“《橄榄树》看起来很简单,比如它的词很简单,连小学生都能明白它的词义,但是当一个80岁的老人看到这个词又会是不一样的体会。至于它的音乐,首先李泰祥老师有很深的西洋音乐功底,他写出来的东西貌似很简单,虽然它只是一首听起来很简单的民谣,但你一唱就会觉得很不简单。所以到现在每次唱这首歌,我还是会很紧张,担心音唱的不准。李老师说这首歌是浑然天成的,但我觉得《橄榄树》是老天爷送给我的礼物。”
齐豫说,年轻的时候只要唱到《橄榄树》,都会跟大家说要一起寻找自己的橄榄树,唱了十几年之后,觉得大家应该都己找到自己的橄榄树。但这几年的自修却让她领悟到其实理想不一定追寻可得,而是要去成为。“橄榄树其实是一个梦想、理想的象征。每个人的理想可以是很具体、实际的,像户头里的存款、房子,那可以去追求,可是,真正的梦想是要自己去身体力行,所以我才说要去‘成为’。”齐豫说这是她进入中年后的感想,令人听来颇有“见山是山,见山又不是山”的禅趣,或照她的说法,学会膜拜后,已隔多年。
“唱歌是老天爷给我的礼物,也是我最大的财富。唱歌让我成就了自己,三餐也在这上面解决,弟弟齐秦也是因为唱歌而有了成就感。我怎么唱歌都不会厌倦,叫我天天进录音室我也愿意。音乐其实是老天爷给的工具,所以古时候都只有祭师才能唱歌,它是用来***人心的苦痛,不是用来玩乐的。现在我会做些自我修练的功课,去冥想、去禅坐。甚至有了戒律,不喝可乐也不喝冷饮,也不再抽烟,我觉得声音比以前更好,气也足了很多。”
齐豫说唱了30多年歌,走到现在她才渐渐领悟到,人就像一棵树一样,人们来到树荫之下,乘凉也好,感受清新也好,都能感受到美好。人也要成为一棵树,别人到你的身边,不需要说教,不需要去讲什么,自然就能感受到该感受的东西。“以前,我也不觉得老天爷有给我什么,现在年纪大了,回头来看,觉得这是一个很重的礼物,既然承接了这个礼物,就必须做到该做的。给你这个声音,不会没有原因,给了声音,又让你出名,更不会没有原因。我想成为一个这样的‘大树歌手’,直接给大家正面的东西,你听到我的歌,我不需要跟你说,让你感受到美好,自然不会有负面的能量或情绪。”
牵绊飞鸟翅膀的,只有爱情
上世纪70年代,齐豫在台大人类学系念书。她说,“每年3月木棉开花时,整条台北罗斯福路被木棉染成橘红色,虽然已近春天,却非常有秋天的感觉。”那时台湾民歌风正盛,云淡风清,少年不识愁滋味,能吸引飞鸟目光、牵绊飞鸟翅膀的,只有爱情。
齐豫曾经历过两段不太完美的婚姻,她说自己小时候成长的家庭环境也“不够温馨”,但没想到自己的婚姻也走上了同样的道路。“有些人有经营婚姻的能力,有人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对方要什么,也有些人单纯就是为了自己的自由,婚姻完全对他没有约束力,为了自由可以把婚姻结束掉。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不适合婚姻的人。每个人都会经历人生中狐疑的阶段,它是必然发生的。我也是属于那种不知道要去追寻什么,没有一项工作觉得特别有趣,热情不知往哪里放。对自己不满意、对于爱情、事业没有出路的苦恼,觉得没人可以给答案,也没人可以解决你的问题,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
没有婚姻却不一定没有幸福,齐豫的幸福有很多种,“写歌的时候,我会觉得很幸福,在脆弱的时候,有一种被照顾的感觉。幸福感对现在的我来说,就是没有任何的忧虑吧。其实我总结了一条,就是把自己的期望值放低,把自己的脚步放快,大步地往前走,你永远都幸福。”我问她是对感情却步吗?齐豫笑说,如果去算命,都是20岁算桃花,30岁间事业,到了40岁,就只会问健康有没有问题。如今对已过知天命之年的齐豫来说,女儿和弟弟齐秦是她最宝贵的东西,但她认为保持一颗清明的心则更为重要。“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儿女或者称为亲情的东西。还有就是一颗清明的心,现在很多人在生活的压力与没有安全感中,变得有所妥协,变得迷茫、焦虑,拥有一颗清明之心真的是很重要的。”
我问齐豫,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如何看待这些生命中的过往?她说自己天性同情弱者,喜欢照顾弱者,但这也让婚姻无法保持平衡,而感情成为她生命中最大的失落。“在长久的男女感情相处中,这样是不行的,收支无法平衡,感情长久不了。时间长了,两个人身心俱疲,只能分手。都说婚姻是妥协、妥协再妥协,但是不对等的两个人,再妥协也没有用。”生命中的这些历练,或许用齐豫的话来说,是丰富生命的必需,这些年对她影响最大的其实就是放下很多的事情。“当你学着放下很多以前觉得是必要的东西,才能发现其实这些所谓必要的东西并非必要。当你放下才发现生活原本非常的简单、平静。好像你和我讲,希望能有一块地做个农人,每天简简单单的生活,重回那种晴耕雨读的生活。我觉得非常的惊讶,现在很多年轻人被各种资讯所引领的,没有手机、没有网路好像已经活不下去,除了电玩之外,这个世界好像很无聊的样子。其实要学会在这个世界中找到一种平静,这也是我这些年最大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