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马来西亚作家温梓川的《文人的另一面》,我常常不觉间被书中描写的民国大学的精神氛围深深吸引。
翻译家钟作猷早年在暨南大学教英文,他选用的教材是牛津大学出版的《黄金库》诗选,他教课几乎天天读诗,有时也选一些小泉八云的诗歌讲义发给学生作补充读物。碰到他高兴,还会选译郁达夫的小说《过去》《薄奠》与徐志摩的诗歌,叫学生对照读,看有什么地方译错没有。由于教学内容极其丰富,方法灵活多变,深受学生欢迎。
钟作猷去英国爱丁堡大学留学后,接替他的课程的是戏剧家顾仲彝。非常奇怪的是早在学生时代就以自编、自导、自演《朝鲜亡国恨》《云南起义》《中国魂》等戏剧名噪一时的顾仲彝却不选戏剧作教材,偏选《伊利亚随笔集》和《莎士比亚乐府纪略》,并且在课堂里完全不谈戏剧。
著名戏剧家洪深当时也在暨南大学教英文,与顾仲彝迥异,洪深最喜欢用戏剧作课文。他教英文简直像演戏,声音又特别抑扬顿挫,仿佛是在舞台上念台词,有动作,有表情,把学生们迷死了,上课时教务部门非得给他安排科学馆的大教室才行,就是大教室也常常挤得水泄不通。
温梓川是1927年考入暨南大学西洋文学系的,他写这些东西的目的,无疑是想表现民国教授各具特色的个性,但我从中却看到另一种东西:民国大学教师上课的高度自由。你看,同样是教英文,钟作猷、顾仲彝、洪深选的教材个个有别。这些民国杰出学人在大学教书的时候,学校当局没有要求使用材吗?同一课程的老师使用的教材大不相同,考试时如何出同样的试卷,怎样进行流水评卷呢?
中国现代大学制度是从西洋移植来的,民国正是现代大学的播种、成长时期,许多“规矩”尚未形成。民国的大学给人一个印象:教授牛得不得了,想调课就调课,想请假就请假,想用什么方法教就用什么方法教,极端者甚至连考试试卷都懒得批改,学校教务部门不得不刻个合格章以代劳。老师教课如此自由,大学课堂自然五彩缤纷。
民国大学的行***人员也特别谦逊。那时绝大多数学校都是采用世界通行的“教授治校”模式,建立了教授会、评议会制度,大学教授们说话不仅在课堂上可以算数,在整个学校事务中都可以算数。教授可以得罪行***人员,学校一切重大事务都是教授们议了之后由行***人员执行,纯粹的行***人员根本没有多少决策权;行***人员不敢惹教授不高兴,否则,你的位子就可能保不住。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清华大学,连校长都被师生赶走了好几个,其他行***人员就更不用说了。如果某个行***人员胡乱地定下不合教授口味、不符合教学规律的“规矩”,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规矩”不会得到执行,而这些制定“规矩”的行***人员只能落荒而逃。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是一个成语,在一定条件下,它是正确的,比如不同列车行驶在同一根铁轨上,大家都按列车时刻表开行,绝对平安无事,如果有那么一两趟火车不听使唤,非闹出车毁人亡的重大事故不可。然而,想让“规矩”催生方圆,也得看是什么规矩,如果“规矩”本身不合理、不科学、违背社会发展潮流,那么,没有“规矩”有时更能成方圆。中国现在的大学“规矩”多多却难出杰出人才,民国时期的大学“规矩”少却大师辈出,可为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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