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朋友苏离婚以后,每次接完前夫打来的电话,总免不了向我哭诉一番。两年来她和前夫坚持不懈地在电话里吵架,为孩子、为分割了的财产、为旧怨前嫌,为听来的、想象的纠结,为当前每一句不投机的话茬……我对她的情形真是忧心忡忡:离婚已经离得人仰马翻了,离婚以后,怎么还是一副八年抗战的架势呢?
困扰她的不仅是和前夫的种种纠葛,她还担心以后要是交个男朋友,如何过她儿子这一关。她9岁的儿子三番五次地声称:“绝对要往那人碗里放大把的胡椒面儿!”不用她儿子吓唬,苏本人对再婚已是畏惧重重:“这哪里只是和一个半辈子不相识的男子结婚呢?那是和他,还有他的前妻、前妻的孩子、前妻的父母、甚者前妻的现夫结婚哪。进家门的可是一大堆麻烦呢!”但是哭归哭,怕归怕,苏还是挺着胸脯去见男朋友了。
有个周末苏告诉我,这次她见了一个很特别的男人。那是她过去的老师,她被他邀去参加了一次4人野餐。问她另外两个人是谁,苏腼腆一笑,什么也没说,完全不像以往的口无遮拦。
这次野餐后苏的泪水收敛了不少,那曾经哭出来的皱纹,被省下的水分滋润得平整了许多。我问她:“最近不吵啦?”“不好意思老吵了。”她心平气顺地说,“其实我让一分,他口气也软下来了,那些过去让人气得发抖的事,好像也不难找出两人都能接受的结局。”原来她实在是被她那个新男友弄得不好意思的。“你知道那次野餐的另外两个人是谁吗?那是他13年前离了婚的前妻和她的现任丈夫!他们原本都是同一个系里的同事,13年了,他们一直处得像好朋友似的。离婚时,他前妻还没读完高学位,他二话不说把两人的存款全给了她。后来他房地产经营失败,又是他前妻夫妇鼎力相助。我最初夹在里面真是有些别扭,但看到两个男人那么投机,又实在看不出那女人对我假情假意,我就不好意思老当低格调啦。”当然苏愿意锲而不舍地“夹在里面”,最关键的还是她那男友对她的理解和呵护,以及对她过去的破碎生活的修理。苏告诉我,她男友最初来访的几次,总是把车停在远处,不想让苏的前夫来接孩子时有所不快。他安安静静地听苏讲过去的故事―――那主角儿多是苏和她前夫。苏感怀的时候,他就轻轻地摸她的手,苏哭泣的时候,他就把她揽在怀里。
一次周末,她和前夫生的儿子本该去父亲那里,苏计划好了和男友去看。没想到前夫一个电话打过来,表示无论如何来不了啦。照着往常,不是星火燎原之战,也是新仇旧恨之怨,一整天的好心绪肯定一笔勾销了。那天在一旁的男友说:“碰上周末非加班,不能见孩子,还得听前妻抱怨,实在是很可怜的。”当他温和地建议三人去划船时,苏已经没有勇气剑拔弩张了。
苏结婚后和她前夫的关系改善得让我出乎意料。去年苏的前夫回中国做生意,苏夫妇俩为他包了割草、租屋,外加随呼即到的机场接送。苏前夫娶的国内新娘,还是苏夫妇俩参谋的呢。一次苏的儿子告诉苏,他爸爸列了一串“日后改进”项目,一条条都是和苏的现任丈夫比较而来。苏那过去总是气势汹汹、人前人后伸冤诉苦的前夫,如今真是“面目全非”了。
一次苏和我谈起“撒胡椒面儿”的事,颇为感慨。离婚本来已经是件相当悲哀的事了,多少人在离婚大战中淹没,不仅淹没了自己,也淹没了孩子,淹没了两家的亲情。往这样一个创伤上撒什么作料都疼。过去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能够带着走多久呢?人生的路并不很长啊。况且孩子无辜受害,再夹在两个横眉冷对的大人之间,日后的面目如何平展、安详呢?其实让人一分,也是让己一分;往别人碗里撒大把的胡椒面儿,免不了是往自己的碗里和孩子的碗里撒大把的胡椒面儿,呛得吃不下、咽不进,平白错过了品尝其它生活滋味的机会。
好像苏的儿子从来没有试着撒胡椒面儿。现在有两个爸爸疼他,他得意还来不及呢。我想起了美国电影《后妈》里的台词:“孩子们没事儿,只要我们大人之间没事儿。”(题***/邹亚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