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惯悲喜,起落跌宕,见过大红大紫,也感受过失落悲凉,心中对电影始终怀有感性的狂热和理性的坚持
音乐圣手
陈勋奇的电影梦源于祖父,始于香港经典影片《黄飞鸿》。
祖父爱看电影,尤其喜欢这部武侠片。每到新片上映时,祖父就拉着他直奔影院。无论是身怀绝技、除暴安良的英雄形象,还是荡气回肠、震撼人心的主题曲,都在不知不觉间,令幼年陈勋奇深深陶醉在电影艺术带来的莫名兴奋中,并从此爱上这项日后为之打拼大半生的事业。“直到今天,我也搞不清楚,是先喜欢的音乐,还是武术;是因为音乐着迷武术,或者反过来。”
那时陈家富庶,身为小少爷的陈勋奇有保姆侍奉,无忧无虑,过着一段短暂的优越时光。然而,命运起伏,因生意失败导致家道中落,他读小学时便已从大宅院搬至贫民窟。求学时,陈勋奇最大的梦想是做一名画家,可以自由自在地下笔落墨描绘心中憧憬的世界,充满丰富多彩的想象力。可当时家里竟然艰困得连电灯也点不起,陈勋奇只好在昏黄油灯下执著地坚持画画。日复一日,最终眼睛受到影响,一经检查发现近视已达980度。由于种种原因,他读到初中二年级,便未保住学业,绘画的美好梦想只能暂且放弃。
外出工作,养家糊口。那一年,陈勋奇15岁。因未成年,辗转多地,他很艰辛地才能谋到一份差事,当过打字员,给电影院画过宣传海报。在那段曲折的日子里,幸而命运女神不偏不倚,给予这位具备艺术天赋的青少年一次温情眷顾。经过联系,陈勋奇被叔叔带到邵氏兄弟(香港)有限公司,拜在王福龄门下。王福龄是香港赫赫有名的作曲家,至今脍炙人口的《我的中国心》、《今宵多珍重》、《不了情》等经典歌曲,都出自其手。
老艺人重德,陈勋奇亦是诚实的孩子。那时在香港年满17岁才能办身份证,才可以工作,陈勋奇还差两年,但他没有对师父隐瞒。念及诚心一片和境遇不佳,王福龄慧眼识才,收下这个“童工”徒弟。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之一。而邵氏电影风头正盛,成为其中的佼佼者,大量出产的香港本土电影,不仅类型丰富,情感也颇为细腻,这就为电影音乐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极大的创作空间。邵氏公司格外重视电影配乐工作,陈勋奇此时入道,正逢其时。
语及当时情形,陈勋奇爽朗而谈:“刚入门时,我还没有机会创作音乐,但自己听了很多外国原声。我的优势在于记忆力和直觉,每听过一段音乐不仅能够牢牢记得,还随时知道该用哪段音乐配置在相应的画面上。除考虑音乐的出场与结束效果外,我还要争取尽快掌握音配画的节奏延缓等剪接技巧,那段日子加强了我对音乐入戏的知识学习和技术储备。”
从音乐剪辑入手,凭借勤奋和灵气,加上名师指导,陈勋奇迅速崭露头角。1967年至1979年,他师从王福龄12年。期间完成了港台两地75%的电影配乐,被业界称颂为“音乐圣手”。后来,很多东南亚电影公司慕名而来找他做配乐。因怕接私活被公司发现,他便根据自己的英文名Frankie Chan的粤语发音,取艺名为陈勋奇,谁知这竟意外成就日后香港电影音乐事业的一张名片。
1994年,由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改编,王家卫导演的经典武侠电影《东邪西毒》问世。王家卫邀请作为好友的陈勋奇参与创作这部影片的配乐工作。陈勋奇灵感而至尽情谱曲的《天地孤影任我行》,以苍凉雄浑、豪气壮丽的曲风旋律,令广大影迷耳熟能详,至今被奉为经典,并在日后各类影片中多次被引用。最经典的当属热门影片《大话西游》的引用,当该剧结尾处,紫霞临死对至尊宝说:“我猜中了开头,但猜不中这结局。”配乐《天地孤影任我行》再次响起,悠扬中略带悲凉,令人热泪盈眶,为之动容。
而今,陈勋奇电影音乐做得不多,除非好友“规定任务”,他才重操旧业。很多人喜欢陈勋奇的电影配乐,却不知其实他本人五音不全。之所以能使音乐成为整部影片的灵魂,陈勋奇坦言:“我靠的是对内涵和节奏的把握。怀揣着师父王福龄教的秘诀:必须懂电影的人才能做好配乐。看电影时,观众听到的是音乐;配乐时,我读的却是电影,表达着人物悲喜,时代浮沉。”
走到幕前
从事配乐工作时,陈勋奇曾经挽救过多部电影。一些导演没有精心排戏,指望通过配乐掩饰影片的粗制滥造,他们对陈勋奇说:“哎,多弄点儿音乐,拍得不太好。”每当导演们把那些漫不经心拍出来的作品推到他面前,让他用音乐补救时,陈勋奇内心充满伤感――都可以是好作品,为什么这么不用心?音乐可以提升电影却不应该被当作救命稻草。
对事业有着真挚的热爱,标准与要求也就相应的高,陈勋奇无法忍受他人对电影的不认真。于是,他决心自己走到导演位,用更直接的方式表达心中的见解。
他和香港电影导演麦嘉说好了去做副导演,可是刚看剧本没几天,成龙一句话――“你要先来当演员”,改变了他的电影人生轨迹。于是,害怕当众表演的陈勋奇走到了台前。在他心中,演员都应该像秦祥林、邓光荣一样,英俊高大。“其实很长一段时间的确如此,但恰巧那一阵影坛流行‘奇形怪状’的演员,比如洪金宝、郑则仕,看着他们,我多了一些信心。我想自己也属此类,所以还很受欢迎”。同时由于少年习武,陈勋奇是跆拳道黑带级别,还会传统拳法中的龙形拳、白眉拳,武艺在身,为他塑造角色铺平了一条重要的路。
陈勋奇的银幕处女秀是《双宝闯八关》,香港嘉禾公司出品,由他跟雪梨合演。这次亮相,陈勋奇不甚满意,觉得自己“欠火候”。第二部他大放异彩,在洪金宝自导自演的《败家仔》中,他担任男一号。虽然是个大反派,但是武功成就了他的形象。“我打龙形拳,元彪打咏春拳。那部作品真正把当年所有的武侠片都打垮了。”至今说起这部影片,陈勋奇仍旧两眼发亮,手舞足蹈,对功夫和电影的双重热爱,止不住地从心中迸发出来。
正是这种痴迷,陈勋奇对各种功夫都抱着极大的兴趣,永远希望自己的影片中有新鲜的东西。他不断学习,不断尝试,作为演员,他对自己的要求是“入水能游,出水能跳”。至今这句话在香港电影圈里还很流行。
后来,陈勋奇在电影中塑造了各种硬汉形象,由此得名“007”式的演员。但他却一直反对警匪片。他认为古惑仔的犯罪行为会给青少年错误的引导。即便到他转型做导演,在风起云涌的香港警匪片热潮中,也还坚持这一观点。
导演梦圆
1981年,陈勋奇成立了自己的永佳电影公司,从此进入导演圈。对于电影,他有自己的想法。
《佳人有约》是陈勋奇导演的首部电影,萧芳芳是女主角。几部戏之后,他被人称为“泡妞戏NO.1”导演,在那个时期,这个名头几乎就是票房保证。陈勋奇却果断放弃,转拍武打戏。
陈勋奇爱用新手,善于提携,在香港影视圈里有口皆碑。而且他从来讲求量才而用,不让他们拘泥、定型。
1983年,一个叫王家卫的年轻人走进永佳,协助陈勋奇创作剧本《空心大少爷》。当时王家卫还是无线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写出的剧本不符合喜剧片的要求,陈勋奇让他改,他躲在家里写了两个星期,还是不行,就这样反反复复修改,最后还是一个字没用上。陈勋奇则认定“王家卫的想象力天马行空”,坚持把他留在公司待了6年,直到他单飞拍出《旺角卡门》。此时王家卫的剧本,已经“从刚开始的一句话都不能用,到一句话都不能改。”
陈勋奇肯用在娱乐圈看来不可思议的漫长时间耐心等待一株幼苗的成长。每当被问到“新人风险”的问题时,他总是大笑着说“新人才过瘾。”他独喜他们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拼搏精神与闯劲,很像当年的自己。
拍《空心大少爷》时,陈勋奇曾经有一个镜头拍过100多次。那场剧讲他和黄锦比赛打桌球,他把镜头放在球桌上面,能清楚拍下一杆把球全部打入球洞的过程。“按照当时的技术,这已经很难了,还能有什么突破?我就想用一个镜头完成‘一杆入两个洞’,先吐一个烟圈,然后撞球,球钻烟圈再入袋,结果辛苦得不得了。我专门在桌底下安排吐烟圈的演员,他完成动作不能立刻走开,否则气流会把烟圈破坏。”终于有一次看上去成功了,陈勋奇特别兴奋地跑过去问摄影师,结果摄影师挠头说“好像……”那时候没有监视器,一句“好像”,整个场面全部重来一次。
1997年陈勋奇拍《上海探戈》,由于故事是发生在法租界,他要求演员们学法语;因为主题词是“探戈”,所以探戈也是必修课。陈勋奇现在还记得林心如当年在片场,白天学探戈,晚上背法语台词的辛苦。一班年轻人苦不堪言,陈勋奇则让他们“一定要学”。陈勋奇少年时家道中落上学少,“做演员后发现自己胸无点墨很可怜”,于是开始读书。他不愿新人步自己后尘,宁愿凶也要他们多学一点知识和技能。
这些超出一般导演的想法,陈勋奇认为这样做,一半为了电影一半源于良心。果然,《上海探戈》拍完后演员们都感谢他,不仅片子真实,播出后轰动,而且大家还学会了简单的法语。很多年之后,剧中的一位女演员还特地打来电话道谢,早年在导演督促下学好探戈,使她在此后的娱乐节目中不仅没丢丑,准专业水平还让观众大吃一惊。
纵横电影界数十年,游走于银幕内外,由陈勋奇执导、监制、主演的电影超过40部。他看惯悲喜,起落跌宕,见过大红大紫,也感受过失落悲凉,心中对电影始终怀有感性的狂热和理性的坚持。对于这个圈子,陈勋奇的态度是:“看破,又不能看破。”夹杂着粤语发音的普通话,听来有些禅意。他早已能够淡然面对得失。1990年代中后期,陈勋奇连续为王家卫执导的《重庆森林》、《堕落天使》和《东邪西毒》三部电影配乐,分别在香港电影金像奖及台湾电影金马奖评选中,被提名为“最佳电影配乐”。其中,凭《堕落天使》一片,他夺得1996年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电影配乐”奖。12年电影音乐巅峰时期没有获得如此殊荣,光环却在多年后无意中悄然笼罩。面对似乎姗姗来迟的嘉奖,陈勋奇不抱怨,在他看来,“拿奖是讲命的,不能盼、不能想,只能听从。”电影对于陈勋奇来说,是面包,能饱腹;是床,能安眠;是一个梦想,足够用一生去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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