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乾隆三十一年至三十九年,蒋士铨历任蕺山书院、崇文书院和安定书院山长。在这九年的教授生涯中,蒋士铨将大半的时间与精力放在了书院,悉心教导生徒,培植后进,与生徒建立了深厚的情感。他的教育思想主要体现在《杭州崇文书院训士七则》和一些诗文作品中,有其独特意义和价值。
关键词: 蒋士铨 书院 教育史 教育思想
蒋士铨,字心余,号清容居士,江西铅山人。乾隆二十二年进士,改庶吉士,二十五年授编修,充武英殿纂修官,分校顺天乡试。居官八年,以母老乞家养亲,暂居金陵。乾隆三十一年至三十六年主绍兴蕺山书院,三十七年至三十九年主扬州安定书院,四十年以母卒辞安定书院,扶榇回乡,此后未主讲任何书院。[1]蒋士铨在未辞官时曾向其师金德瑛表白志向:“某以穷士忝窃侍从,拙于仕宦,自揣宜教授于乡。”P2496对于文人尤其是退出官僚体系之外的文人而言,掌教书院是他们为自己准备好的一条退路,一方面,可以获取丰厚的酬劳以保障基本的物质生活,另一方面,这毕竟是传承圣人之学,不至辱没斯文,避免了生存与体面之间挣扎的尴尬。[2]
一、六载于越,三载于扬
据《清容居士行年录》记载,蒋士铨是在乾隆三十一年接到浙抚熊学鹏的聘任主蕺山书院讲席的。蒋士铨能得到这次聘任,首先与其学问、名望等有关。蒋氏曾中进士,授编修,任纂修官,诗与袁枚、赵翼齐名,是文人士大夫以识面为快的对象。这样的声望、学问和诗名使得熊学鹏对他的聘任顺理成章。其次,不能忽视的是蒋士铨与熊学鹏的关系。熊是江西南昌人,与蒋氏为同乡,早有交往。此外,蒋士铨还与熊学鹏之父熊本有深厚交情,早年曾从熊本游。蒋暂居金陵时,恰逢熊本亦居金陵,两人过从甚密,时有诗酒游乐之会。因此熊本对蒋士铨“教授于乡”之志及其在南京窘困的情状应是非常清楚的。那么此次聘任或出于熊本推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在《清容居士行年录》中,蒋士铨对乾隆三十年的经历只有一句:“暂居江宁十庙前,贫甚。”P2481“贫”是蒋士铨对这一年最深的印象。再联系到此年所作的《典衣》诗:“玉佩金貂不可求,囊空瓶磬亦堪忧。朝衫岂惜因粮卖?彩服终当为母留。”P1074穷困到连朝衫都卖了,可以想见诗人当时窘困的状况。而接受熊学鹏的聘任,一方面是因为此前的志向,另一方面也是要解燃眉之急,正如《出门》诗中所说“饥来携子出”P1080。
蒋士铨主蕺山书院六载,安定书院三载。在这九年当中,他将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书院讲学上,对生徒悉心教导,关怀鼓励。作为书院山长,蒋士铨深知育人是最重要的职责。因此,甫至蕺山即写下“育贤吾道长,养士国恩奢”、“愿书忠孝字,朝夕语侯葩”P1105的诗句。在《悼双槐树》一诗中,更直接将树木与树人联系,感慨于遭天灾而毁的槐树而及于人,“树木须十年,继此忧迟暮。树人则如何,树荄奚以固?”P1227树人与树木一样,根底牢固才能成才,如何使其根底牢固,蒋士铨用的是悉心的教导和关怀。他不仅与生徒谈经讲史,说文论艺,师生之间“修途相砥砺,疑义共梳爬”P1105,教学相长,还常常给予生徒以鼓励和关怀。如在蕺山书院时,刘传钺和朱缃从蒋士铨游,当他得到刘传钺补博士弟子时立即作诗道贺与鼓励“云路初程多吉士,望君同作上林鵶”P1269;在朱缃二十岁时作《朱生翰泉二十初度诗以勗之》,又作《说诗一首示朱缃》对朱缃进行提点。更为人称道的是蒋士铨与洪亮吉的交往。乾隆三十七年冬,“(洪亮吉)以所负多,访蒋编修士铨、汪孝廉端光於扬州。编修解槖金助之,乃得归”。其后又“荐(洪亮吉)入常镇通道袁君鉴署授徒,岁修百二十金,并令在扬州安定书院肄业,膏火费亦及百金,自此将母稍裕”。[3]蒋氏的为人正如袁枚在《忠雅堂诗集序》中所说:“趋人之急,若鸷鸟之发,恩鳏寡耆艾无所靳。”P2497这种慷慨解囊助之的举动实际上也是对后辈的一种关爱和鼓励。
在书院教授生涯中,蒋士铨与朝夕相对的生徒建立了深厚的情感。蒋士铨有多首诗作表现其与生徒之间的情感:《蕺山别诸生》:“平分小别关河意,一种斯文骨肉情。终岁勤劳归雪案,寒宵攻苦仗灯檠。依依定有相思梦,还逐江潮早暮生。”P1128这是在蕺山一年后与学生小别时的依依惜别之情。《病中生日感作》:“一楼霜气拥重衾,多谢门生取次临”,P1186这是生日卧病在床,学生殷勤探问时作,“取次临”正说明师生之间深厚的情感。而乾隆三十二年蒋士铨将赴山东时,师生之间的情感表露得更加真挚和感人:《去越州》“诸生步涯涘,鸥鹭翅相接。沾襟湿青袍,一一泪承睫”;“子弟六七人,号泣相夹辅。骊驹更迭歌,别酒三四举。”P1203正是这种殷殷的师生之情才使得蒋士铨在崇文书院讲学仅六十七日便返回蕺山书院,并发出“鉴湖倘许赐臣老,杭州虽好吾能抛”P1212的感慨。
六载于越,三载于扬,九年的教授生涯给蒋士铨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数年之后,在想起这两所书院时,他饱含深情地写下了《过安定书院有感》和《寄蕺山旧游》两首惆怅怀念之作。
二、书院训士:蒋士铨的教育理念
作为著名的“乾隆三大家”,蒋士铨为人肯定的主要是其文学成就,他在《清史稿》中所入的亦是《文苑传》而非《儒林传》,乾嘉时期兴盛的考据学、小学、音韵学等内容在他的诗文集中也难觅踪迹。翁方纲曾对蒋士铨《焦山瘞鹤铭》诗中的“注疏流弊事考订,鼷鼠入角成蹊径”这句大不以为然,并讥刺蒋为“俗塾三家邨中授蒙童者”,又书汪中难蒋士铨事以嘲蒋氏。[4]可见蒋氏虽通经史,但其学问诚不能服人。虽然蒋氏在学术上少建树,而文学上虽成一家,却又未能形成体系,自立派别,对书院生徒的影响有限,但是应该看到他的教育理念和思想仍有其独特性和价值。关于蒋士铨在书院活动的记录不多,主要散见于他的诗文集中,比较重要的是《杭州崇文书院训士七则》和《揭蕺山讲堂壁》。虽然《训士七则》是蒋氏在崇文书院所写,但李祖陶在《国朝文录》中曾说:“盖掌蕺山教时所遗也。”[5]据此《训士七则》在蕺山时亦有,则可将之看作蒋士铨掌教书院一个总的纲领。《训士七则》共七条:教与学之陋习、立志、洗心、道学之辩、择交之法、毋存菲薄万物之心、当存万物一体之心。从这七条来看,蒋士铨在训导生徒时,更多关注的是道德性情的培养,而非课业学术的指导,这是蒋士铨教育理念的特点。而他的教育思想则主要可以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1.师友相亲,孝悌友爱。蒋士铨在《训士七则》中谈到师与弟应“性情则脉脉相通,德业则孳孳相长”,而不应“以市井待师长”,“以庸愚待己身”P2449。这是针对当时的书院陋习和伪道学而发的。虽然蒋士铨掌教书院有出于钱财的考虑,但他并非菜佣、牛侩持钱买物,反眼不相识者,他与生徒朝夕相对,谈经问史,建立了一种“斯文骨肉情”,像家人一样亲密。因此,他希望师生能“藏修游息,砥砺观摩”P2449,建立良好的关系,这样才能“德业相长”。蒋士铨反对伪道学,提倡真正的道学:孝悌友爱、磊落信诚。他在安定书院的学生吴汝柏在即将入闱考试时,得知母亲生病立即回家侍疾。蒋氏专门作诗赞叹此事,蒋士铨对吴汝柏期望甚高,而对其行为,不仅不怪罪,反而大加赞赏:“天爵从来贵,浮名可暂捐。”P1403这些都是蒋士铨对生徒的期望,也是他教导生徒的方向。
2.读书治学。蒋士铨认可的学问是一种经世致用的学问,他反对雕虫琢句专工文字的学问,认为这只是一种技艺。在这一点上,蒋士铨深受其父的影响。《先考府君行状》中记载了父亲对他的教诲:“读书期为有用之学,苟寻章摘句,为四股八比文,即诩诩为秀才,偶举古今事问之,呐呐然不知也。试以一二乡邻曲直之事,芒芒然徘徊搔首,不能为也。此与不识字者等。”P2275对于父亲的教诲,蒋士铨一直是藏诸心中的。他认为为学之本就在要治国平天下,而书院就是要培养“致君泽民之道”的人才P2449。因此,他要求读经史,为古人之学,为圣贤之学。但大多数的书院往往以举业为重,教授制艺时文。对此,蒋士铨《醉歌》诗中发出感慨:“圣贤可学学者少,纷纷墨守经生言。相习俳优之文志富贵,所以古语嗟才难。”P1223在这种肯定实用之学的基础上,蒋士铨对学生选择专业持一种十分通达的态度,认为只要有用于世,则与自己性相近的都可以学,并且要求生徒专心致志,学到深透。
3.万物一体。仁爱之心:蒋士铨认为“读书涵养之下,当存仁爱之心,在在思絜矩之道”P2452,“万物一体谓之仁”P2453。这一点亦受其父影响。其父蒋坚习名法之学,游天下三十年,他认为自己之所以在七十岁尚能拥轻裘,对妻子,是“每治官书,必恻然求其生”的仁爱之心所致。因此,他告诫儿子:“汝他日苟用于世,……常存哀矜诚慤之心,行乎五听三宥间,汝有后矣。”P2274蒋父在告诫儿子的时候认为存仁爱之心是积阴德,能保证家族有后。但在蒋士铨,这种万物一体、仁爱之心的思想已经成为人的本性,一种道德修养的必要,也是治国平天下的保障。蒋士铨在蕺山时,作《移绍兴太守张椿山书》、《与宁绍台道潘兰谷观察书》、《再贻观察书》要求借帑修治江闸,为百姓安危奔走,并理直气壮地说:“事虽非山长责,然食越人粟,则视越人如一家焉。”P2487这一行动正体现了他所主张的万物一体,仁爱之心。除了仁爱之心外,《训士七则》当中尚有其他教导生徒修德养性的条目,这些都体现了蒋士铨教育思想中重视道德性情教导的特点。
《杭州崇文书院训士七则》是蒋士铨在掌教书院其间,根据当时情况及自己的教育思想和对生徒的希望所作的。这些训士条文,既是蒋士铨对书院生徒的期望与教导,又是其自身受教育过程所接受的思想和自己身体力行的结果。
从乾隆三十一年至三十九年,蒋士铨掌教了三所书院。在这九年中,他尽心教导生徒、培植后进,给予生徒关怀和爱护,与生徒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不仅如此,他还在教育实践中提出了自己独特的教育思想和理念。虽然,在清代书院山长中,蒋氏并非其著者,但对蕺山和安定两书院的教育仍有不容抹杀的贡献。
参考文献:
[1]蒋士铨著.邵海清校,李梦生笺.忠雅堂集校笺.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2481-2482.以下所引诗文除特别标注外皆引自《忠雅堂集校笺》,不再单独出注,仅于其后标注页码.
[2]徐雁平.清代东南书院与学术及文学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316.
[3]洪亮吉著.刘德权点校.洪亮吉集.中华书局,2001:2330-2331.
[4][清]翁方纲.復初斋文集.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416.
[5][清]李祖陶.国朝文录.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5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