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网一
凯蓝早晨起来照镜子，看到自己眼角堆了很厚的眼屎，头发又硬又黄，分叉很多，一脸菜色。
真是有点老了。她使劲揉了揉眼，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受了委屈似的。昨夜和那帮老外狂欢到凌晨才回来，也不知是怎么回来的，好像是比尔送她回来的吧。
忘记了。反正比尔不老实，在车上的时候就把手伸到她的大腿上，扶她进电梯时，比尔把她搂在了怀里，她没有躲闪，虽然不爱，但她没有躲闪。她又不是小女孩了，她二十八岁了，对于男欢女爱这样的事情已然波澜不惊。
比尔要留下来过夜，那时她还是清醒的，她摆着手说no。她不喜欢比尔身上的味道，真的，外国男人身上的味道她真的不喜欢。
他们的第一次是在去乡同里的旅途中，“十一”长假，比尔约她出去玩。
于是一起去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比尔说她是良辰美景虚设，没想到这个德国佬懂这么多。
她是个美丽的女子，因为美丽，所以心高气傲，总觉得有的是时间，她错过了多少好男人呢?记不清了。反正有真心爱过的，有纠缠过的，到最后都云淡风轻了。用她自己的话说，缘分太浅。
倒是和比尔，一起配合了不过三个月就上了床。凯蓝觉得自己真是贱，可是从同里回来以后，看到比尔不过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神色，并没有觉得应该亏她什么欠她什么，她才觉得心里稳妥起来，如果是中国男人，势必要躲起来，因为中国的儒家思想还在影响他们，他们怕负责任，好像跟这个女人要是上了床，就负有不应该推卸的责任了。
但比尔不。他还是和凯蓝争论，在案子上半点也不让步。下了班，有时他会打电话来求欢，凯蓝笑着拒绝他，她不爱他，他也未必爱她，那次同里的出轨只是一次偶然，再继续下去就更没有意思了。
所以，她果断地把比尔赶走了。一个人呕吐了半天，直到快把胆汁吐了出来。真的喝多了，再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了，第二天醒来看到一脸菜色和眼屎，她更坚定了信心，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找个男人爱，找个男人嫁，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二
一个小时后，凯蓝衣着光鲜地出现在写字楼里，此时，她又是这家德国公司的白领了。
脸上用了很厚的粉底。兰蔻的眼影和腮红，又细细涂了雅诗兰黛的口红，整个人显得珠圆玉润，她不是一个小时前那个眼角堆满了眼屎的女子了。
又是忙碌的一天，她补了三次妆，陪客人吃了一次饭。翻译了一个新资料，在电脑上做了一个案子，这日复一日的破生活!她狠狠地想，如果当时嫁给杨建就好了，杨建那时是一个包工头，她嫌他没品位，如今人家摇身一变成了京城很有名的房地产开发商，周围美女环绕，哪里还要她一个半老徐娘?
或者跟着蔡杰民走也好了，当时觉得去陪读太苦，如今人家在硅谷混得多好啊，孩子都三岁了吧?唉，全错过了。
下了班，把钥匙那辆奇瑞QQ里，打了半天火没打着，气得直骂这破车。最后只好打电话给汽车厂商，然后自己坐地铁回家。
上了地铁，才感觉人真是多，挤得她和一条沙丁鱼一样。看来，还是没钱的人多啊。
正是下班高峰，她穿的宝姿黑裙被挤得交了形。一个男人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玲珑的曲线，她扭过脸去，看着外面，可仍旧感觉到挤。
来，这边来。一个男人磁性的声音。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穿亚麻色衬衣，背一个电脑包，给她用手臂围出了一个小三角，她说了谢谢，心里顿时觉得温暖。
凯蓝比他矮一些，在他的肩膀处，他的身上，散发出好闻的男人味。是的，那是比尔绝对不会散发出的味道。
人太多了。男人说，正是下班高峰，晚一个点来就正好了。
是，凯蓝说，人太多了，和一条条沙丁鱼一样。
这个比喻很恰当。男人夸奖她，明天，可以晚一个点来。
好，她说。其实她知道也许明天她的车就修好了，可是莫名其妙她就答应了他，他先下了车，她在后面嚷着，明天，明天这里见。
真是闲得没事了。凯蓝看着那个瘦瘦高高的背影，心里就无限地好感，这是个体贴的男子，至少是怜香惜玉的，不管他是做什么的，反正是个好看的男人。
第二天，她在下班之后没有走，车已经修好了。可她放进了车库，自己又去坐地铁了。
果然人少多了，她刚进地铁站口便看到了他，你好，她说，来了?
我等你半天了。他说，有半个多小时了，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凯蓝心里一喜，她没想到他真来等她，她不过是撞撞运气而已，人生好多事情都是撞运气的。
那天他们在地铁里开始拉家常，这让凯蓝有了很多烟火温暖，她想，她活得太没有烟火气了，在公司里，大家说的话和红尘生活没有关系似的，冰凉的人际关系和冷漠的职场早就练就了她的钢筋铁骨，所以爱情也离她越来越远，她轻易不信男人，因为她知道，这红尘中，真心的男人太少了。
下车的时候他递给她一张名片，那上面写着，大洋电器销售经理：柯小亮。
原来，不过是个卖电器的。凯蓝有些淡淡的失落。
也是啊，百万富翁们谁还会来挤地铁呢?是她自己要来的，又不是别人强求她的，她攥着那张名片，有点怅然。
她想她是势利的，她想找个有钱的男人。
三
接连几天她没有再坐地铁，而是开着那辆绿色的奇端回家，有一次在路上，她遇到了他。但柯小亮没有发现她，柯小亮正开着一辆双排，大概是去送货吧，双排后面有一个海尔冰箱，柯小亮穿着工作服，和大街上的男人并无二致，凯蓝加快了油门，刷一下就过去了，她心里有些哽咽，说不出难受。
晚上她梦到了他，梦到柯小亮给她买了一件白裙子，她说，怎么没有牌子?柯小亮说，我觉得很好看就买给你了。
她没有要那条白裙子。她觉得这个梦很奇怪，她怎么会梦到他呢?才见了几次面啊?
下了班，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走向了地铁。
当然，凯蓝遇到了柯小亮，还是那么精神，还是那么瘦瘦高高的，站在风口张望着什么。
嗨，他欣喜地说，你来了，我还以为你病了，是不是出差了?
凯蓝心里一暖，在这个冷漠的城市里，很少有人关心她问她，柯小亮的一句话，让她的心里温暖起来。她伸出手去，牵了他的手说，走，我们去坐地铁吧。
凯蓝邀请柯小亮来她的家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
柯小亮很有些拘谨，这个二十五岁的大男孩搓着手说，真的吗?那我给你买件什么礼物呢?
凯蓝就笑了，没有一个男人在她面前羞涩，他们全是生猛的，耍的是她的身体，但她和柯小亮除了牵过手什么也没有做过。她真的喜欢他那种羞涩的笑，虽然他只是一个卖电器的经理。
她明白那经理是什么，就是一个销售员而已，也许明天什么都不是了，现在卖电器的人太多了，国美、苏宁……谁知道这个大洋可以存在多久呢?她喜欢的居然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
那天，她亲手下厨做了几个菜，鱼籽茄子、黄焖豆腐、粉蒸肉，都是和母亲学的，如今母亲不在了，她做菜的时候，常常会想起那个在乡下受过苦的母亲。十五岁以前，她一直是赤着脚的乡下女孩，如果不是上了大学考上研究生，她不会在德国公司，不会说着流利的德语用着世界的名牌。但这些掩盖了她的过去，
所有人以为她是出身名门的女子。
可她知道她不是的。
门铃响起时她去开门，是提着一件白裙子的柯小亮。和她梦里梦到的那条差不多。
她想知道有没有牌子，可是她不好就拿过来看看是什么牌子吧，柯小亮说，给你的，喜欢吗?
喜欢。她嘴里说，心里还在嘀咕，一个卖电器的男人能给她什么样的好裙子?
那他们喝了一会酒，柯小亮一直看着她，笑着看着她，他说，你真好看。
凯蓝就笑了，此时她是好看的，化了精致的妆，到明天早晨卸了妆就难看了，她希望一个男人在见到刚起时的样子，然后也说，你真好看，那才是真喜欢她呢。
渐渐喝多，柯小亮仍然羞涩而拘谨，甚至越发不敢看她，倒是她着他，来，我们跳舞吧。
他们跳嫩面舞，凯蓝倒在柯小亮的怀里，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妖妖地问他，你爱我吗?
爱。柯小亮说，很爱很爱。
她把自己的唇送上去，是她主动。
柯小亮发疯地吻着她，可他明明生涩的样子，甚至咬着她的嘴唇了，她有些想笑，真是个童男子呢。
他们缠绵在一起，是她教他的，他好像无从下手，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似的，她似藤一样缠住了他，告诉他怎么样，他红着脸，小声说，对不起，我真的……她就笑，觉得这个男孩儿真是可爱，真的，太可爱了。
四
天亮了，她睁开眼，看到正在看着她的柯小亮。
她吓了一跳。
别动，他说，我正在数你的睫毛呢，你真美。
她又一惊，此时她知道褪去了粉底画皮她是不美的，她眼角有眼屎，可这个男子说她真美。
快穿衣服吧，她说，还要上班呢。她下了逐客令。凯蓝想，这只是她一个梦境，她还要回到现实中去的，她不可能和一个卖电器的小经理成家立业的。
她没有看那条裙子的牌子，一个卖电器的小经理能送她什么好裙子呢，怕是地摊货色呢，所以，她把它丢到了箱子底。
当然，她再也没有去地铁，不久，她认识了一个离了婚的德国人，带一个七岁的女儿，男人向她求婚，说可以把她带到德国去，她想了五分钟就答应了。她已经不怎么相信有爱情这种东西了。
在等待签证的那段日子，她退掉了租的房子，整理自己的东西，应该送人就送人，到最后，她看到了那条白裙子。
她打开了它，居然是宝姿的而且里面还有一封信：有一天在地铁里看你穿过同样一件宝姿黑裙，想你是喜欢这个牌子的，所以，送你一件白裙子，想你穿上这件应该更美丽。
她呆了呆，这件裙子，要花他一个月的薪水吧?这才是真心对待自己的男子，可惜她一直冷淡他，最后一次她说，不要打电话来了，我要结婚了。
纵然她知道柯小亮是爱她的，爱情在金钱的势力面前又值多少钱呢?柯小亮能给她什么?房子车子，这世上，最不敢让人相信的就是爱情了吧，能爱多久?还是要一个地久天长吧，虽然她不能确定和这个德国人能在一起多久，可是德国人会给她一个德国国籍，然后给她房子车子，她经不起老了，真的，她不能再醒来看到自己的皱纹和眼屎了，那是件恐怖的事情。
可是凯蓝知道她会一直带着这件白裙子，那是她美丽的爱，因为简单，所以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