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先生90岁之后念念不忘几件事。
“我现在脑子里面有两个待解决的重大问题放心不下:第一个是怎样减少农村人口,组织好农村人口的转移,使农民取得完全的国民待遇……第二个是农民缺乏自己的代言人……现在我把这个愿望移交给诸位,希望在15年内解决这个问题。”
连的话都敢怀疑
1950年初,中共决定召开全会讨论,为起草报告,年方37岁,时任中共中央中南局秘书长的杜润生被两次召到***。
多年后杜润生反思,他说,在中消灭富农的***策需要重新评估,“我们应承认,当时对保护劳动者财产利益,没有严格依法执行,造成了不利影响。中国经历了长期的皇权统治,‘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从来不讲保护个人财产权利不受侵犯。影响所及,今日实行市场经济也难以确立交易信用。”
杜润生在中的表现给留下了深刻印象。1953年,杜润生上调北京,担任刚刚成立的中央农村工作部秘书长一职。邓子恢任部长。按照的设想,成立农工部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推行后来的农业合作化。
然而在合作化问题上,邓子恢和杜润生都持谨慎态度。杜润生认为,之后,农民才从地主那里获得土地,成为自己的财产,自然要求***自主地经营发展。即使贫农有生产上的困难也不愿意把自己的私有权拱手相让。而当时的想法是先改变所有制再发展生产。
农工部不断强调在中南局以后给农民提出的“四大自由”――商品交换的自由、借贷自由、雇工自由和租佃关系的自由。批评这一提法:“什么四大自由,四小自由也不能有。”
对农村的改造思路依据的是资本主义前期的工业化过程,即从个体手工业变成大工场化作业。但杜润生私下认为工业和农业不一样,土地是分散的,不可能把大家聚到一块土地上。
杜润生将自己的想法透露给时任农工部副部长的***,***非常不悦,他说,合作化是对马克思主义的伟大创造。他认为杜润生是违背马克思主义,不尊重马克思。“我给他(***)留下一个很不谦逊的印象。那时我刚从下边上来,比较愣,连的话都敢怀疑。”
1953年由于粮食出现严重短缺,中央作出一个重大决策:统购统销。这一***策伴随着合作化运动,彻底瓦解了农村的商业网络。随后的两年,在合作化问题报告中不点名批评了中央农工部“像一个小脚女人走路”,前怕狼,后怕虎,“数不清的清规戒律”。在之后召开的七届六中全会上,邓子恢和杜润生被迫分别做出检讨。
七届六中全会结束后一年时间,中国农村就基本全面实现了“合作化”。从1953年起计划15年完成的事情,3年时间就完成了。而邓子恢和杜润生却因言获罪,几年以后,中央以农工部“十年中没做一件好事”为由,彻底撤销了这个部。
按照的意思,被解除职务的杜润生本来要被放到基层,中央组织部部长安子文惜才,将其留下。1956年杜润生被调入中国科学院工作,直至“”开始被下放“五七”干校。
杜润生再现***坛,已经是十多年后,改革开放之初的1979年,66岁的杜润生重回农口。
阳关道与独木桥
初回农委工作,有同志好言相劝,要杜润生紧跟***中央,接受邓子恢的教训,不要搞包产到户。
另外一些同志则说,包产到户势在必行,只是个时间问题。这让杜润生坚信,自1956年以来,曾经三起三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包产到户,将成为未来一段时间农村工作中不可回避的争议所在。
在高层,包产到户依然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争议问题。时任最高领导的、副******和农委主任王任重态度鲜明地反对包产到户,而当时的***中央秘书长和***对此问题没有明确表态。
1980年在中央长期规划会议上,杜润生借机提出先在贫困地区试行包产到户。他说:“贫困地区要调那么多粮食救济,交通又不便利,靠农民长途背运,路上就吃了一多半,国家耗费很大,农民所得不多。建议在贫困地区搞包产到户,让农民自己包生产、包肚子,两头有利。”
这个建言得到时任副******的支持,随后***也终于发话表示赞同――在另一次谈话中,***还赞扬了安徽肥西县的包产到户和凤阳的大包干。
为杜润生老先生整理过自述录音的学者高王凌说,这是首次听到***明确表示支持包产到户,当时还不让登报。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随后召开的中央省市区第一书记座谈会上,多数与会者不同意杜润生起草的“只要群众要求就允许包产到户”这条原则。他们主张仅限贫困区,其他地区明确不准。而会上只有辽宁的任仲夷、内蒙的周惠、贵州的池必卿等少数几个人明确表示支持。
参加会议的很多人都是跟一起战斗过的老同志。意见严重不统一使得会议无法继续。于是杜润生和、万里商量对策,杜润生巧妙地改写文件,最终形成后来著名的75号文件。
杜润生回忆说,最重要的变化就是在前面加了一段:集体经济是我国农业向现代化前进的不可动摇的基础;但过去脱离人民的做法必须改革。在现在条件下,群众对集体经济感到满意的,就不要搞包产到户。对集体丧失信心,因而要求包产到户的,可以包产到户,并在一个较长的时间内保持稳定。
75号文件是一份承前启后的文件,但也是一个妥协的文件,是大家争论的结果。池必卿在会上插话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贫困地区就是独木桥也得过。”这成为概括当时会议气氛的名言。
75号文件肯定了包产到户是一种群众乐于接受的责任制,承认群众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不再自上而下地用一个模式强迫群众。这是农业***策上对“两个凡是”的破除,极大地鼓舞了农民放开手脚进行改革。
杜润生一直被后来的研究者称为***内的改革派,有人称他是经济学家,但他自己一直在强调,自己的思想从来是在农民的自发行为、地方的选择和历史经验的教育下逐步形成和变化的。
五个“一号文件”
1981年的冬天,中央召开了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由杜润生担任主任的中央农村***策研究室就根据中央的这一会议精神,起草了一锤定音的“一号文件”,正式肯定了土地的家庭承包经营制度,从而结束了包产到户长达30年的争论。
此后5年,每年中央的“一号文件”都是谈农业问题。
杜老本人这样总结五个“一号文件”的历史使命:“中国农业的进一步改革,受制于城市国有经济改革和***治体制改革。用当时的一句话来讲,就是对于中国农村改革,一切‘便宜’的项目已经出台,不触动深层结构,再不能向前进一步了。正是这个原因,农村改革初期一系列‘一号文件’的历史使命也告一段落。……中国农村改革并未终结,还须从国民经济全局改革中寻找前进道路。”
第一次以中央名义确认“包干到户”的第一个“一号文件”特别提出:所有的责任制形式,包括包产到组、包干到户、包产到户,都要“长期不变”。这四个字一下子解决了农民对农村***策多变的担心,让农民吃了一颗定心丸。
包产到户能在全国顺利推开,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它***了土地和劳动力。集体化20多年中,国家每年收购粮食300亿-350亿公斤,多购1/10就会挤占农民的口粮。可是,一搞包产到户和包干到户,到1984年,粮食年产量就增加到了4000亿公斤。同时,农业总产值增加68%,农民人均收入增加了166%,中国农村经济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蒯乐昊)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08年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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