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知为什么,钻进我脑子里的是神医的故事。
头一个“神医”叫何林,当年在我插队的曹坪村,他是远近有名的“神医”。何林在部队里当过卫生员,从陕北入伍南下进了四川,再到了大凉山一个劳改农场当医生。后来听说犯了错误,丢掉了公职回乡务农。他在公家队伍里混了一圈也没有光身子回乡,带了个四川漂亮媳妇叫秦小薇,还带了一个医生的头衔。有了这两条,回乡的何林小日子过得还可以。
缺医少药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陕北农村,何林成了这一道沟里几个村共同的“宝贝”。一般的头疼脑热,各村赤脚医生用一根银针一把草药能对付过去,赤脚医生小药包里的红汞药水、止痛片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病家就会牵着毛驴来接何林出诊。见到何林骑着小驴出了村,大家会跟秦小薇嫂子开玩笑:“林哥又到哪家吃好饭食?”“又去摸谁家小媳妇肚皮了?”
何林出诊的规矩远近皆知,一是不收挂号费,只管一顿好饭食;二是“包干治病”,先不收医药费,说好价钱,病医好才付钱,治不好则一分不取。这规矩让何林在此地留下了好口碑。虽不是包治百病的“神医”,但绝不骗人钱财,所以人人都说何林“到底是部队培养的好医生”。
第二个“神医”是个知识青年,延川县的赵逢春。他比何林的名气大,我们插队那时候,说起赵逢春,老百姓有四个字――“华佗再世”。赵逢春的故事都是华佗型的,我在刊物上读到的典型医案之一,就是一次“宫外孕大出血”手术。说有位患宫外孕的妇女大出血,送到赵逢春赤脚医生窑洞时,命悬一线,危在旦夕。赵逢春没有手术室无影灯,也没有动手术救命必备的血浆。说时迟,那时快,大锅开水煮刀剪和纱布,然后,一刀下去,用盆子接着产妇大出血流出的血水,再用纱布过滤,装进瓶里,又输进产妇的血管……就这样,产妇得救了。
这两个“神医”故事,都是我插队时所见所闻。现在细想起来,他们成神也有成神的道理。先说何林。何林这个部队的卫生员,最多只有中专卫校的医学知识,但在外从事十多年的医务工作,多了不少经验和见识。何林骑驴出诊“屡战屡胜”的秘诀就是:治好才收钱。那时候药品种类少,药价也便宜,消炎用的最贵的就是盘尼西林(青霉素),打针也才一元左右。经验丰富的何林见到病人,一看治不好,开点安慰药再撤人,没收钱,即使有了三长两短,病家也从来找不着何林的麻烦。能治好的病,何林开的也是常用药,花不了多少钱,对了症,见了效,病家也就不计较百把块钱的花销了。在缺医少药的年代,老百姓心里没底,治不好病怪自己命不好,治好了病是医生的技术高。赵逢春的神话,也要依赖老百姓这个心理底线,“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出了事也怪不得医生,治好了,医生就是“神医华佗”转世。
几千年缺医少药的中国为什么有那么多“华佗”的神医传说,道理很简单,老百姓对疾病心理期望值低:治不好是正常的,治好了才是神奇的。同样,这也是早些年各种诊所和药铺里,经常可以见到各式各样表达感谢和称赞医生医术高超的锦旗的缘由。病医好了的,感激万分送锦旗,没医好病的老百姓不会送锦旗,同时也不怪医生,只怪自己命不好。挂满锦旗的各种诊所,表达着“缺医少药”时代这种最重要的社会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