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的匪巢,夜。
一车车粮食被土匪们掀翻,他们用斧头劈开车底的木板,从夹层中咣啷啷泄出许多剑。
他们议论:
“有了这些家伙,皇帝来了操他姥姥的!”
“然后杀到咸阳去!”
“十几车真家伙,过几十个关梁从南方运来,多他娘麻烦的事!还是咱们大当家的行!”
“大当家的在干啥呢?”
“又在摆弄那些黑石头、白石头。”
“他成天在木板上摆弄那些石头子儿是啥意思?”
一个独眼龙说:“你们不懂,那是打仗的玩意儿。”
独眼龙走向燃着篝火的山洞。
洞里,大当家的在火光下摆一局棋。他是一个瘦削的年轻人,宁静,孤独,迥异于那些躁动的同伙们。
独眼龙:“大当家的,兄弟们都等不及了。”
大当家的点点头,把一粒棋子轻轻地放在棋局中。
独眼龙:“我看你这三年摆的是同一盘棋。”
大当家的:“比你想的还要久,我已经摆了十年。”他抬起头来,那张修长的脸,看起来曾经享过福,如今被大漠上的风沙变本加厉地摧残,那双大眼睛,既偏执又迷惘,“有时候在脑子里摆,你看不见。这是我十三岁那年下的棋。”
多年前一个阳光灿烂的冬日。建在山腰上的一座大宅子,积雪的屋顶高低错落。
庭院。一片激烈、清脆的拍击声从一间大屋传出,让人兴奋又纳闷,听起来有点像几十条鞭子同时在抽,又有点像一群木匠在敲钉子。
镜头推到室内,这声音的来源便清楚了。四十多个孩子在屋里对弈,他们一对一对跪坐在二十多个棋枰边,一只只小手把棋子狠狠地拍在棋盘上。
突然,一个中年人揪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穿过整个棋室往讲台冲。所有棋童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
那中年人很激动,碰翻了一局棋也不管。那孩子在喊:“不是我放的,真不是我!”可以看出,他就是片头那个土匪头子的童年。
一个胖男孩哭着脱下自己的外套、内衣,一个被挤烂的柿子从他身上掉下来。
被揪着走的小男孩哀求道:“舅舅,慢点……”中年人:“别叫我舅舅!在道场里我是你师父!”他把孩子扔在讲台边,踢了踢:“站直了!说,为什么把柿子放在二毛的衣服里?”
男孩:“不是我放的!”
二毛:“爹,就是他!他坐在我后面……”
师父:“别叫我爹!在这儿我是你师父。”
二毛:“他坐在我后面,不是他又是谁!我骂他烂棋,他就拿烂柿子报复我!”
师父对罚站的孩子:“田雨呀田雨,你怎么就不争气呢,你爹妈死得早,你该比别的孩子懂事才对呀!”田雨的脚挪了挪,师父一脚拍在田雨的脚腕上,“站直了!就这样站着,一直到天黑!你缺点定力。”
底下的孩子们在笑。师父:“看什么看!接着下棋!”孩子们的目光便一齐收回到棋盘上,屋里又响起劈劈啪啪的落子声。
师父巡视着棋室。
刚才被撞翻棋枰的一对光头的双胞胎在地上爬着找棋子。
师父:“复盘给我看看。”
他们摆了几手。师父用手指戳一个小光头:“有这么走的吗?”
孩子怯生生地把棋子挪了一路。师父敲着棋盘吼:“二子之头必扳,我没教过你吗?”
孩子按他说的做了。他又催另外一个:“愣着干嘛,走呀!”
他们又走了两手。师父将棋子拣起来拍在正确的位置上:“为什么不敢断?这种二子之头逢扳可断,我没教过你们吗?”他在两颗光头上各拍一巴掌,“不长记性,我扳你们俩的头!”
旁边的孩子们笑起来,被罚站的田雨也在笑,师父瞪他一眼,他就不敢笑了。
刚才和田雨配对的孩子站起来说:“师父!没人陪我下棋了!”
师父:“自己打谱!”
他一边走一边训话:“你们的家境都不宽裕,家里花那么多钱把你们送来,***什么?”
孩子们异口同声又有气无力地:“出人头地。”
师父:“下好了棋,可以做达官贵人的门客,甚至可以当官。学不出名堂,十七岁以后就到衙门登记,到长城上搬石头,每年去两个月。你们愿意搬石头吗?”
孩子们的回答响亮了:“不愿意!”
师父:“那就好好搬棋子!”
这时,田雨在讲台上挤眉弄眼,底下的一个孩子在朝他吐舌头。
师父的话音并未中断:“像你们的大师兄一样有出息。他很快就回来了。他在皇宫里陪国王下棋……”当师父的话音在棋室里回响时,田雨在嘀咕:“不是国王,是皇帝。”师父:“……不仅自己摆脱了贫贱的出身,也使兄弟免服徭役。他被封为‘棋博士’,得田百顷,得豪宅三座,仆役成群,香车宝马开道,金银珠玉绫罗绸缎不计其数……”田雨嘀咕:“养跳蚤千只,耗子千蹄,蝼蚁万乘,苍蝇万头,蚊子万翅,白天拍苍蝇晚上追耗子,田池射猎堪比人君。”旁边的孩子乐得东倒西歪。二毛站起来告状:“爹……师父,田雨接你的话把!”
师父冲到田雨面前:“你刚才说什么?”
田雨:“我说,大师兄不知挨了多少打。”
师父:“打你们是为你们好!等他回来,你就知道他有多风光,多显赫!”他接着巡视,“哼,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下棋这行尤其讲究童子功,你要是稀里糊涂错过了学棋的好时光,将来想用功,年龄也大了,再下多少功夫也是白搭!正所谓: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
师父说话的时候,田雨在和二毛瞪眼睛。他从身后的大棋盘上摘下一粒棋子作势要往二毛头上扔(那棋盘是用三脚木架立在地上的,没有画线,只有二百八十九个圆孔排成方阵,有些圆孔里嵌着烧饼那么大的黑子或白子),二毛对田雨伸中指,田雨就把棋子朝他扔过去。
师父刚刚说完“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二毛捂着脑袋站起来:“爹……师父,田雨打我脑袋!他拿您讲棋用的棋子打我脑袋!”
师父走向讲台。二毛也屁颠屁颠跑过去,把棋子交给他爹:“就是这个,他拿祖师爷名局的第一百一十六手打我脑袋!”
师父把棋子塞到田雨怀里:“给我摆回去!”
田雨把棋子按到一个圆孔里。师父:“不是这儿!”
田雨把棋子摆在另一个位置。师父兜头给他一巴掌:“再想想!”
田雨发呆。师父凶狠地推搡他。他撞翻了大棋盘,棋子撒了一地。
师父:“你给我把它竖起来,恢复原状!”
田雨竖起大盘,把棋子往里摆。师父拣起一粒棋子扔在他脑门上:“还是摆不出来!说多少遍了你也记不住!”
田雨的脑袋耷拉下来。
师父:“下去背棋谱,明天到‘晒谷场’去!”
孩子们嘘声一片,二毛幸灾乐祸地笑着,田雨的眼里再无顽劣,只有恐惧。
晨。山间一片空地。田雨扫着积雪,积雪下面露出格子线,每一格有三尺见方。周围堆着几百个磨盘,有的漆成了黑色的。
高处的亭子里,舅舅和二毛在烤火。
有些孩子在山腰上看热闹。
田雨扫开积雪,完全露出了“晒谷场”,它是二百五十六块方砖铺出的一面巨大的棋盘。
山腰上的一个孩子说:“我可不想搬‘磨盘’,那还不如到长城上搬石头呢。”
田雨开始搬“磨盘”,形成的棋局和棋室里的古谱一样。
亭子里,师父对二毛解说着祖师爷的棋路。
俯视晒谷场,田雨像一只小小的屎壳郎在推屎球。
田雨把“磨盘”竖起来滚,“磨盘”上有雪,田雨的手冻得通红。
师父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不许滚!偷奸耍滑叫你重来!”
田雨把“磨盘”放倒,“磨盘”砸了他的脚,他痛苦地蹲下去。
师父:“快打谱!今天打不完,明天叫你重来!”
午后。田雨还在搬“磨盘”,他身边已经有很多摆好的黑“磨盘”、白“磨盘”。在寒风中,他已满头大汗,衣服也湿了。
他念叨:“挺住,最后一子了……好想睡觉……”
俯视“晒谷场”,已经有一百来手棋。
亭子里,叔叔对二毛说:“下一手,就是昨天他用来打你头的那手,是千古之谜。古谱到这里断了,后人推测祖师爷会打入,成双活,这样走下去,祖师爷会赢一子。可据说他走完这一步,那位国手吐血了。祖师爷还能走哪儿呢?五百年来人们一直在问。可再也找不到比那个打入更大的官子。”
二毛:“田雨又摆错了。”
“晒谷场”上,田雨把“磨盘”放好,精疲力尽地闭上眼睛。
师父的声音传来:“你睁开眼睛看看,是那里吗?”
田雨退后几步,看了看棋局,又把“磨盘”挪到另一个位置。
师父:“真是打死也记不住啊!我讲棋你不听,自己又不动脑子。给我重来!”
田雨愣了。
亭子里。二毛:“听见没有,叫你重新摆一遍!”
“晒谷场”上。田雨哭了:“师父!舅舅!我妈的亲哥哥!我姥姥的亲儿子!饶了我吧,我一定好好听讲,一定动脑子!我再也不拿祖师爷的名局的妙手打二毛的脑袋了!”
师父:“我的话你听不懂吗?把这些棋子统统搬出去,从第一手开始重新摆!”
山腰上,孩子们的目光中有了同情。
田雨哭哭啼啼把那块磨盘往外搬,“晒谷场”显得辽阔无边,那些黑磨盘、白磨盘组成了迷宫,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被绊倒,又爬起来,刚走几步,又倒下……最后他昏倒在棋阵中。
那个磨盘骨碌碌滚了几下,停在一个格点上。
孩子们冲下山坡。
二毛跑出亭子。
孩子们围着田雨,二毛在给他掐人中。
亭子里。师父盯着“晒谷场”上的残局发愣。
田雨在自己的房间里昏睡。
师父和二毛给那局古谱复盘。师父把一粒棋子放在田雨昏倒时“磨盘”停下的地方,说:
“居然是这里,祖师爷的妙手在这里!”
二毛:“我看明白了,祖师爷一走这里,对方的大龙不活!”
师父:“邪啊,五百年的古谱,被我这个不肖的外甥给破了!”
春天。一支华丽的车队进山。
车队进入道场。大师兄从车上下来,衣冠楚楚,春光满面。后面仆役成群。
孩子们贴着棋室的窗户看大师兄给师父行礼,议论纷纷:“这就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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