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经典的东西,偶尔重温一次,其实是大有益处的,不管它有多么遥远,只要善于重温,它便会离我们很近,所谓“温故而知新”,所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恐怕说的就是“重温”的价值。
《战国策》里有一个很经典的故事:“江乙说于安陵君”。讲述的是“江乙善谋,安陵君知时”,不但故事精彩,而且文采飞扬,只要是读史书的人,大概都不会“见章无睹”的。江乙何许人?安陵君的门客;安陵君又是谁?楚王的重臣。“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也曾作诗歌颂此君:“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可见安陵君不仅位高权重,而且英气逼人。可是江乙却看到了安陵君的危机,于是问道:你没有一寸土地,也无贵族的亲戚,却处于显赫的地位,享受丰厚的俸禄,连老百姓见了你也恭敬下拜,这是为什么呢?安陵君答:那是君王的错爱。江乙又说:“以财交者,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色落而爱渝……今君擅楚国之势,而无以深自结于王,窃为君危之。”大意是说,靠钱结交,钱用尽了人的交情就断了;用色讨好君王,色衰了爱情也就变了……如今,你独揽楚国大权,却没有和君王结成生死之交,我私下为你担忧。安陵君说:既然如此,我该如何去做呢?江乙说:向君王求死,亲自为他殉葬,如此,你方可受到他长久的青睐。事态严重,安陵君只得答应照办。但三年过去了,他并无行动,江乙便催促起来。安陵君说,不是我不照办,是没有合适的时机。就在这时候,楚王带着大批的车马到云梦打猎,一头犀牛疯狂地顺着车辙冲了过来,楚王拉弓射箭,犀牛应声倒下。楚王大喜,仰天而笑,说:今天游猎真是快乐,我千秋之后,谁与我享受这份快乐呢?安陵君便泪流满面地答:我在宫内和大王接席而坐,外出时又随大王同车而行,大王千秋之后,我愿追随奔赴黄泉,变为草木替大王阻挡蝼蚁……楚王听后高兴不已,便设坛封他为安陵君了。
值得玩味的是,安陵君得到“安陵”的封号,他会不会真为君王殉葬?这恐怕是天知地知鬼知的事了。也许,楚王未死,安陵君先亡了。即便楚王先死,而还活着的安陵君早从楚王的手里攫取了更大的权势,谁有胆量要求他履行当初的诺言呢!如若真有勇敢者站出来,其结局大概不外乎非死即伤,因为对于一个玩弄权力、阿谀迎逢的人,我们宁愿相信他的残忍也别相信他的宽容。所以,殉葬一说,只是安陵君的一种虚假的表白而已,其真正意***是玩弄一个阴谋:借楚王因兴奋而智昏之时,取得楚王的信任,从而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不错,门客江乙极目深远,这叫谋略;安陵君审夺时机,这叫识时。但他们俩共同完成的这幕大戏,毕竟充斥了狡诈与虚伪,对于一个社会来说恐怕不是一件值得倡导的事。因此,古往今来,世人对这个故事有褒有贬。褒的是江乙和安陵君的谋与识,贬的是江乙和安陵君的德与行。然而,不可争辩的事实是,对比谋识,人的品德更重要。非常遗憾,几千年过去了,安陵君依然阴魂不散,如某些商品一样,行销于市场。
笔者曾在某官员书房里见过一张江乙和安陵君的画像。江乙白须飘然,目挟天气;安陵君神情若定,风骨苍劲。此画像无疑出自书房主人的手笔,是他想象里的形象,于是问题就出现了:他为什么独挑江乙和安陵君作画,且又高悬于书斋?答案简单:为敬佩者折腰。当然,此官员是否运用过安陵君的逢迎术,我们不得而知,但此人官运亨通却是事实。
为安陵君画像,实有“招魂”之嫌,也有招摇之嫌,不过,“招魂”的方法很多,不一定非得画张像,何况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此才能,抓得住最佳时机,实施冲刺也是“招魂”的方法之一。报刊上就刊登过一个故事:某县官住院,于病榻前探视的属下官员竟达100人之众,送达的礼金却是数十万元之多!如此,肯定是变相行贿,可是,行贿者找到了最佳时机,受贿者也找到了最佳理由,两者能不一拍即合?谁都想做一个清白的人,但一个腐败者的出现往往会有一个推手,这个推手无疑就是那些抱着安陵君幽灵行走的人!
史书的责任,有时就是要我们通晓如何做人做事。因此,重温“江乙说于安陵君”,我们最想说的是:做一个囚笼,关住安陵君的阴魂,别再让它四处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