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小月和伍烈的结识始于网络。伍烈三十八岁,对二十二岁的江小月来说,是个尘埃落定的老男人。
老男人有老男人的好处,温和,体贴,还有很重要的,有钱。也有不很重要的,有家室。伍烈这个男人,十年的婚姻,妻子早已是身边熟悉却模糊的风景,热烈情绪因此厚积薄发,全都给了江小月。
江小月相信,有钱男人的游戏,多是寻求刺激,该来的,自然会来,该走了,想留也留不住。所以,江小月只想好好保护自己。
伍烈问江小月,为什么和展锋分手?
江小月的前男友展锋,是个阳光的男生,只是展锋没有钱,情人节只能在过了午夜十二点再送江小月一枝打折的玫瑰,没有红酒也没有音乐,爱情在江小月眼眸里飘来飘去,却那样稀薄。伍烈不同,江小月说想去山顶看星星,开着奥迪就去了,车身宽大舒适,还细心地准备了保暖的被子和解渴的饮料。说想看海,也马上就去了,不是去离北京几十公里的北戴河,而是坐上飞机去了巴厘岛,因为异国风情更符合浪漫的特质。
浪漫,不是冒着摔得粉身碎骨的危险从悬崖上摘一朵野花献给你,从来就不是。
2陪女人逛街是所有男人的劫数,但伍烈却欣喜从容。江小月停在一个主题橱窗前,纯白的丝质布景,缥缈的白纱裙,还有,随意散落的紫色芭蕾舞鞋,小而尖尖的缎质鞋子,灼痛了江小月的眼睛。
江小月从小学习芭蕾,身体轻盈,体态优美,被所有人赞美和宠爱。但父亲忽然爱上了另一个女人,迫不及待地搬了出去,看都没有看她和妈妈一眼。江小月那时就懂得了感情的虚弱,父亲的背影像一面屏障,阻断了江小月对男人所有的幻想。接下来是猝不及防的贫困,她不能跳芭蕾了,贫穷让她明白了很多事情,很多天真的女孩子,直到被生活的锐利划得伤痕累累才会明白现实的无奈和男人的不可靠,江小月却很早就已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那双童年的芭蕾舞鞋,芭蕾是江小月最绝望的梦,只是年代久远,鞋子有了破损,失去了光鲜的色泽。
江小月拉了伍烈快步走开,有些记忆,是不能停留的。
星期天,伍烈敲开了江小月的房门。伍烈几次要江小月搬到他的房子里,当然,那是他的另一所房子,江小月去过,不大,却像个真正的家一样温暖。江小月拒绝了,她要保持一点距离。
伍烈打开了手里的纸箱,芭蕾舞鞋,紫的、粉的、桃红的、淡蓝的,一大堆漂亮粉嫩的颜色,一大堆精致的鞋子。江小月目瞪口呆。
江小月只是停留了一下眼神,只一下而已,转瞬即逝,伍烈准确的捕捉不是仅仅用有钱就能解释的。江小月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为了那些鞋子。伍烈用手摸着她的脸说,别学人家胡愁乱恨的,高兴一点。你一直不快乐知道吗?
3伍烈懂得江小月的不快乐。但江小月仍然无法将他安全地纳入自己的心灵底线之内,无情是有钱男人的标签,虽然有一点武断,但江小月不想去证明。只是她无意间记住了伍烈衬衣的尺码,也知道他身上有个长了十年的癣。不过江小月更乐意扮演情人的角色,一个好的情人,就是要妖,要媚,不需要承诺。伍烈却混淆了这规则,他每天对江小月说我爱你,要求她学习家***和积极读书看报,称赞她偶尔为之的端庄打扮。
伍烈又不是培训学校,他按一个妻子的标准训练江小月真是岂有此理。
江小月尽可能地浓烈张扬,将自己与伍烈的妻子区别开来。她大把地花伍烈的钱,在餐馆点最贵的菜,看着伍烈,江小月的脑子里总是闪过父亲的脸。江小月知道自己有一点病态。伍烈从来都是气定神闲,看着江小月时带着纵容的怜惜。
一次,伍烈递给江小月一个刀鞘状的护身符。伍烈说,我专门去鸡脚寺为你求的,能平心静气,神灵庇佑。伍烈不由分说给江小月戴在脖子上。
江小月不置可否地任伍烈摆布,回来却将护身符摘下,放进装芭蕾舞鞋的箱子里。她不需要神灵庇佑,江小月只相信她是她自己的神。忽然心里一动,上网一搜,鸡脚寺,是的一个寺庙,遥远得没有边际。伍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个地名,好像转个弯就到了似的。
4伍烈常带江小月去应酬,来来往往都是衣冠楚楚的男人,他们身边,都带着各种各样的年轻女子,有的纯熟,有的青涩,关系不言自明。
那天仍是各色男女欢聚一堂,气氛本来很好。忽然其中一个男人的妻子闯了进来,年纪三十几岁,脸上有遮挡不住的岁月痕迹,凌厉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在人们脸上扫来扫去,全场不自觉地冷淡下来。那个男人恰好很庆幸地单身在座,所以对妻子的闯入,冷漠的表情中夹杂着淡淡的不悦。
那女人没有发现目标,表情也松弛下来,索然无味地枯坐在人群中。伍烈平时与她也是认识的,怕她受冷落,便主动找她说话。女人因为满腹的心事无处发泄,所以并不领伍烈的情,反而看着江小月对伍烈皮笑肉不笑地说,又换了?还没上次那个好看呢,伍烈你的品位越来越差了。言语之鄙薄,在她的眼里,江小月根本就是一件东西而不是一个人。
所有人都看着江小月,江小月蒙了,拿不准对一个怨毒的女人,是否该用同样的武器去反击。江小月僵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时她听见伍烈清晰地说,请你尊重别人,她是我爱的人,你有本事也让你丈夫当众宣布他爱你,对一个女孩子撒泼算怎么回事!
伍烈说完就拉着江小月离开了。
如果激情是一支曲子,也要两个人合奏才好听。一个肯在众人面前不顾一切维护她的男人,江小月的防范终于像不甚牢固的河埂,哗啦啦地决了堤。
她开始主动替他挑选衣服和买维他命丸,她坐车一百多公里找一个老中医求到了能治愈顽固癣的方子。
她学习做菜,煲汤,在等待伍烈回来的空当里,一页一页翻着杂志,像翻着自己的心情。以前她从没觉得等待有这般难熬,伍烈总是频繁地出现。而现在她放弃了与伍烈的对峙,甜蜜的焦灼却马上占领了她的神经。
她不再和网上不相干的人嘻嘻哈哈。
她陪伍烈看足球,并替他记住下一场比赛的准确时间。
伍烈不可能感觉不到江小月的变化。不知什么时候,伍烈开始习惯江小月对他说“我爱你”,江小月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伍烈怔了半晌,然后呵呵大笑。
5被爱情俘获是件美好的事,江小月心甘情愿做着伍烈的俘虏,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是伍烈的生日。江小月耐心地等着伍烈应付完家里的宴会,妻子和儿子,亲戚朋友,热气腾腾的祝福,这些,都与江小月无关。江小月捏着手机,等着伍烈脱身出来,然后在话筒里热烈地说,亲爱的,我们去看星星。
是的,好久没有看星星了,仰躺在宽大的车厢里,打开车顶的天窗,星星随意地到处泼洒,钻石一般,伍烈带着雪茄味的灼热嘴唇印上来,这个世界简直浪漫得要死。
电话终于尖锐地响起来,却是个女人的声音,江小月,伍烈是不是在你那里?
那是伍烈的妻子,其实她早就知道江小月的存在,但三个人却像达成了某种默契,从来都是互不干扰。今天,她备了满桌的饭菜,请了一屋子亲朋,却整晚都没有伍烈的消息。饭菜冷了,孩子睡了,亲朋散了,这个女人再也忍不住了,她要从江小月这里缉拿自己的丈夫。
可是,江小月同样一无所知。
江小月在清醒过来之后就直奔伍烈的另一所房子,急迫得几乎来不及穿鞋。
伍烈开了门,一个陌生的女人半露香肩搂着伍烈的腰。
伍烈看着江小月爬满泪水的脸平静地说,干吗哭了?你不是不谈感情吗?我和你相反,没有感情参与的游戏不好玩,谁都没有权利只用身体陪别人的灵魂舞蹈。
这个男人丢下妻儿和别的女人风花雪月,原来是在用灵魂舞蹈。江小月心想男人原来有很多种,她的见识实在太少了。
6直到看到伍烈身后的女人,江小月才想起伍烈已经很久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爱这个字就像接力棒一样,一个人接住时,另一个人就要放手。
爱情是条河,男人可以奋不顾身地跳进去,女人总要用脚探一探,试试水温,而这时男人往往已上岸。当然,这是对伍烈最厚道的猜测,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伍烈绝对是个讲求品质的男人,为了钱而被征服的肉体,对他来说没有技术含量。一向具有挑战精神的他,要让江小月完全爱上自己,然后再放手,这样的游戏才能玩得心跳。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对于此时的江小月,无一不是排山倒海的痛楚。
江小月搬了家,搬家的时候,不小心翻出一个纸箱,整箱五颜六色的芭蕾舞鞋,积了灰,不再鲜嫩,还有那个形状古怪的护身符。
全部的东西都搬上了车,唯有那个箱子,像舞台落幕而被撇下的孤单道具,当爱情像海潮一样卷来又退去,留下清冷的海滩,唯一的痕迹,就是那些承载不了什么的记忆,一点收藏价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