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提起南唐后主李煜,人们往往在第一时间想到千古流传的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而后再想到他的国君身份,世人都说他是一个失败的皇帝,殊不知,“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正是由于国家的沦丧,遭遇的坎坷,才造就了这位“词中之帝”。

李煜是五代十国时的最后一位国君,史称李后主。这位在***治上软弱无能的君主,在文学上却有着非凡的造诣。他“精究六经,旁综百氏”,而且“洞晓音律,精别雅郑”,同时擅长书画,精于鉴赏,诗和文也都有一定的造诣,尤以词的成就最高,可以说是一位相当全面的艺术家。他的词语言清新,形象丰满,艺术性相当高,对后世的词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清人沈雄在《古今词话》中评价道:“后主疏于治国,在词中犹不失南面王。”他流传下来的词共有30多首,根据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前期作品主要写富丽堂皇的宫廷生活和风花雪月的男女艳情,而降宋之后,则大都书写失去昔日生活的悲痛。他的词,实际上就好像一篇篇叙事写景抒情的生活日记,记录了他的荣辱悲欢,反映了他悲惨的人生遭际。

李煜即位时,南唐国势已奄奄一息,正处在宋朝的强大威压之下,他一方面对自己小朝廷的存亡深感忧虑,不得不年年向宋朝进贡,以求幸存,另一方面,他又不思进取,终日纵情声色,沉湎享乐。《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就是这个时期的代表作。“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奢华豪丽的夜宴上,美丽妖娆的宫娥们“笙箫吹断”“重按霓裳”“歌彻尽”,而主人公无比惬意地“醉拍阑干情味切”,曲终人散、踏月醉归仍余兴未尽。全词笔法自然奔放,意兴流畅挥洒,语言明丽直快,情境描绘动人,短短一篇就把一次盛大欢宴的情形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展现了一幅人间天堂的绮丽画卷。

李煜和大小周后温柔缱绻的爱情生活在他的词作中也有所表现。大周后不仅貌美,更“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这与天生浪漫、喜爱艺术的李煜可谓是神仙眷属,两人情投意合、夫唱妇随。《一斛珠・晚妆初过》描写的正是大周后娇艳的风姿;而《菩萨蛮・花明月暗花轻雾》则描写了他与小周后私会的情景。在国家面临灭亡的危难关头,李煜仍怀着闲情逸致来享受并描写这些风花雪月的爱情和纸醉金迷的生活,难怪明朝杨慎批评道:“何等富贵奢侈,观此哪得不失江山!”他正是在这样奢靡绮丽的生活中被宋所俘,从此过着“日夕只以泪洗面”的囚禁日子。

从皇帝一下子变为囚徒,这种地位和生活的巨变,使李煜的内心经历了巨大的侮辱和难以言状的痛楚。于是,在他后期的词作里,或感叹身世,或眷恋往昔,或托物言情,或直抒胸臆,把一个亡国之君的思乡情、亡国恨表现得哀婉凄美而极富感染力。他的这种词风在《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词人孤单一人,怀着满腹的忧愁,迈着沉重的步履,“无言独上西楼”,其处境之孤寂,心情之萧索,可想而知。仰望天上,一弯残月正如残破的故国和自己破碎的心;俯视楼下,“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正如自己被囚禁的处境,寂寞的是自己,被锁的也是自己。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犹如蚕茧,把词人包裹其中,密不透风,动弹不得,令人窒息,它看不见,摸不着,摆不脱,让人心境更加凄婉悲凉。可以说,这首词写尽了亡国之君的滋味,道透了人世悲苦之苍凉。

而在《浪淘沙・帘外雨潺潺》中,他“梦里不知身是客”,暂时忘掉了身为俘虏的处境,一晌贪欢,重温了往日的帝王生活,贪婪地享受了片刻的欢乐,而梦醒却使他重新回到了严酷的现实,以至于倍感“罗衾不耐五更寒”。他凭栏远眺,想看一看自己的南唐故国,可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残春的凄凉景色,这景色与他那哀叹故国“别时容易见时难”的心情是那样合拍,似乎这大自然正在把他满腔的抑郁之情诉说出来。他那故国江山和与之联系在一起的帝王生活,不是也同这大好春光一样已经消逝了吗?于是他从肺腑里迸发出了绝望的哀叹:“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可以说,这首词是李煜用生命蘸着泪水写下来的,读来感人至深,可谓“亡国之音哀以思”的一个代表作。

《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和以上两首词无论在思想内容上还是艺术特点上,都有异曲同工之妙。读这首词,可以感到词人郁郁不乐的情绪都凝聚成一个“愁”字,渗透在字里行间。他埋怨春花秋月一再到来,勾起他数不清的往事,让人悲伤不已。“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春风的吹拂通报了春天的到来,而他却难以入睡,对着明月想起了灭亡的故国,更叫他痛苦难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语直情深,千百年来脍炙人口。正是这首追怀昔日帝王生活、抒发家仇国恨的词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最终,他被宋太祖用牵机药毒死,一代词帝悄然陨落,给后人留下了不朽的千古绝唱和无尽的慨叹唏嘘。

纵观李煜的一生,经历了从一国之君到亡国之奴的沧桑巨变,他的一生,是享尽荣华富贵的一生,也是饱尝辛酸屈辱的一生,而他的词,就是他传奇人生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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